踏入谢云卿的府邸,此刻异常安静,但细细闻来是有着药味的。
院中侍立的为数不多的仆役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显得整个院内很是清幽。
“王爷,谢公子这儿还真是清幽。”薇澜小声说道。
靖王温和一笑,“云卿不喜人多,遂府上就这么几个人。”
薇澜闻言,也没再说什么,自是同王爷一路从前院通过长廊前往谢云卿居处。
刚踏入正堂门,便听到内室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因极度瘙痒而发出的、痛苦难耐的闷哼。
顾玄泽的脚步立刻加快,脸上忧色更重。
薇澜跟在他身后,心弦也瞬间绷紧,没了移步换景的心情。、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试探成功的笃定,还是对那“病痛”背后真相的疑虑?
亦或……是那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源于旧情的细微刺痛?
守在门口的人见王爷亲至,慌忙掀帘。
内室光线有些暗,药气更浓。
谢云卿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起皮。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寝衣领口外的一截脖颈和手腕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有些地方甚至被他无意识抓挠得渗出血丝,看着便觉痛痒难当。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被病痛彻底击垮的虚弱和憔悴,与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算无遗策的谋士判若两人。
“王爷,澜夫人……”见到顾玄泽和薇澜,谢云卿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声音嘶哑得厉害,动作间又牵扯到身上的疹子,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快躺着!”顾玄泽疾步上前,一把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中满是痛惜。
一旁伺候的阿七为薇澜搬了个矮凳放在一旁。
薇澜同阿七对视一眼,薇澜直觉对方眼中晦暗不明,欲言所止。
薇澜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的做了下来。
“都这样了,还讲这些虚礼作甚!”他看着谢云卿颈间那些狰狞的红痕,眉头拧成了疙瘩。
“医侍的药呢?怎么丝毫不见起色?”
“回王爷。”侍立一旁的阿七沉声答道,“药都按时服了,只是这痒症……实在难熬,先生几乎一夜未眠。”他垂着眼,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薇澜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
她的视线在那架被小心放置在正厅的屏风上停留了一瞬。
那包裹着流云锦的框架边缘,似乎有几处极细微的、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谢云卿那张痛苦的脸上。
“阿七,不可无礼!”谢云卿隐隐带着怒意说道,只是病痛压制了他的怒意,带着有气无力的呵斥。
“王爷,”薇澜坐在一旁,声音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妾身看公子这症状,倒像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外发为疹。”
“光靠汤药,怕是一时难以疏解。或许……需要些舒缓心神的法子?”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像是关心,又暗含试探——他这“病”,是身病,还是心病?
谢云卿半阖着眼,似乎连睁开的力气都匮乏。
听到薇澜的声音,他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曾经温润含笑的眸子,此刻因高烧而显得朦胧、涣散,布满了血丝。
然而,就在那浑浊的病态之下,当他的目光与薇澜短暂相接的刹那,薇澜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飞快掠过的东西!
那不是被病痛折磨的茫然,也不是对王爷的感激,更非对她这个“探病者”的意外。
那是一丝极快、极深、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
如同暗夜里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薇澜心底的迷雾!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怨毒,没有报复得逞的得意,甚至没有被她算计后的愤怒。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仿佛在无声地说:我知是你。我知你所为。我知你所惧。
薇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瞬间冰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帕,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关切的神情,不敢泄露半分异样。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那屏风有问题!
那他现在这副模样……是装的?还是……将计就计?他为何不拆穿?这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薇澜心念电转、惊疑不定之际,谢云卿却已虚弱地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靖王,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王爷……恕云卿失仪……这病来得凶险……恐……恐要耽搁些时日了……”他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顾玄泽连忙替他抚背,心疼不已:“你只管安心养病!天大的事,也等你好了再说!”他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谢云卿咳得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靠在枕上,气息微弱,目光却似有似无地再次扫过薇澜站立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低声喃喃,如同梦呓,又像是说给在场的两人听:
“这王府……这世间……步步皆是局……云卿……早已习惯了……只是……有时……真觉得……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这话语飘忽,含义模糊。
落在靖王耳中,是心腹谋士病中吐露的孤寂与对朝堂倾轧的厌倦,引得他更加怜惜。
可落在薇澜耳中,却如同惊雷!
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点醒她?
薇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不仅知道是她下的药,甚至可能……猜到了她下药试探的动机;是源于对旧事、对他意图的不信任与恐惧!他是在告诉她,他明白她的处境,她的不安,甚至……她的孤立无援?
这绝不是报复者的眼神和言语!这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应?一种带着苦涩和无奈的……剖白?
“云卿!”顾玄泽沉声打断他,语气带着安抚,“休要说这些丧气话!你是本王最倚重之人!安心养病,一切有本王在!”
谢云卿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言语。只是那苍白的脸上,痛苦之色似乎更深了一层,不知是源于身上的奇痒,还是心底那无人可诉的沉疴。
薇澜静静地立在一旁,手心已是一片濡湿冰凉。
她看着谢云卿紧闭的双眼和痛苦蜷缩的姿态,看着靖王满面的忧心忡忡,再看看那架静静立在角落、仿佛无声见证着一切的屏风……
试探的结果,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惊心动魄。
谢云卿,他到底是敌是友?
是深渊旁拉她的手,还是将她推入深渊的鬼?
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被这病榻之上弥漫的苦涩药味和重重迷雾,遮掩得更加扑朔迷离。
“王爷,”薇澜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示,“公子眼下需要静养,王爷和妾身也不便久留打扰了,还是过些时候再来瞧公子吧。”
顾玄泽此刻看着谢云卿紧紧闭着眼,面色不佳,闻言只疲惫地点点头:“也好,本王和你先回王府,让云卿好好休息。”
靖王站起身来,谢云卿此时本想起身行礼,但被靖王给制止了。
薇澜点头告退,刹那间目光最后掠过谢云卿紧闭的、苍白的脸。
那张脸上,痛苦是如此真实,让她心中那点因试探成功而生出的笃定,竟变得有些动摇起来,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严重。
薇澜同靖王一起离开,来之前只有靖王满心的忧虑,回去时就成了两个人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