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踩着清晨未散的薄雾传进荷妃馆的。
瑞露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室，气息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低声道：“小主，奴婢刚才同青蕊去领月例时恰巧碰到谢公子院里的人来请医侍了。
奴婢问了一句，说是谢公子身上起了大片红疹，奇痒难忍，折腾了半宿，天快亮时才稍稍消停些，如今人还昏沉着。”
薇澜正对镜簪一支白玉簪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依旧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一丝微澜极快地掠过，分不清是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是行险过关的余悸。
“这么说咱们的计划成了？”薇澜有些窃喜的同瑞露说道。
她缓缓放下簪子，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命青蕊涂抹药液时锦缎的冰凉触感。
心底那点因他可能的报复而滋生的阴寒，似乎随着这消息的传来，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至少，他“病”了。这病，便是她的敲门砖。
瑞露点点头，“是的，小主；这也几天了，算算日子还真是。”
“王爷那边…可有动静？”薇澜压下窃喜，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奴婢正要回禀。”瑞露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王爷今日告了假，未去上朝！此刻就在外书房！听说…是今晨得了谢公子抱恙的消息后，便立刻吩咐下去的。”
果然！薇澜心下一沉，随即又是一松。
沉的是谢云卿在王爷心中的分量，远比她想象的更重；松的是，王爷的反应，给了她一个绝佳的、顺理成章接近谢云卿的理由。
这事儿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她霍然起身，裙裾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瑞露，快替我更衣。咱们去书房找王爷。”
瑞露麻利地为薇澜换了套绯色广绣裙，衬得薇澜的肌色极好。
书房的门扉紧闭，只留了两个小厮守着；薇澜看着书房，想到自己好久都不曾来过了。
小厮看到来者竟是薇澜，立马问候道，并快步进去通报。
未几，出来的竟然是药坊的人。
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忧虑，见到薇澜，忙躬身行礼：“澜夫人安好。”
“阿全”薇澜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王爷未去早朝，可是身子不适？”
阿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劳澜夫人挂心，王爷无碍。”
“是…是谢公子那边，昨夜突发急症，身上起了疹子，奇痒难耐，折腾得不轻。”
“王爷本是出了府的，这下又回来了，便差小的前来问问。”
薇澜心中了然，面上忧色更甚：“竟如此严重？谢公子为王爷殚精竭虑，怎会突然……”她适时地停住话头，眼中满是讶然。
不等阿全在说什么，靖王便让薇澜进去。
薇澜提起裙摆，上了台阶。
书房内，靖王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门口。
窗外是几竿翠竹，在晨风中摇曳，却丝毫未能缓解室内沉凝的气氛。
他身上还穿着常服，显然是从外面匆匆赶回，连更换都未来得及。
“王爷。”薇澜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顾玄泽闻声转过身。
那张素来沉稳冷峻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着忧虑与烦躁。
他看见薇澜，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些，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疲惫与…寻求慰藉的渴望。
政务的千头万绪，心腹谋士的突然病倒，种种压力积郁心头，此刻见到薇澜，竟像在荒漠中见到了一抹清泉。
“你来了。”顾玄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朝薇澜伸出手。
薇澜乖顺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微凉的掌心，任他轻轻握着。
她能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道，带着一种寻求支撑的意味。
“王爷可是在为谢公子忧心？”
薇澜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带着同忧，她并未主动提及自己已知晓，只等着王爷开口。
顾玄泽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她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自己也站在旁边，眉宇间的倦色更深。
“云卿他……昨夜突发怪症，浑身起了大片红疹，痒痛钻心，彻夜难眠，人也烧得昏沉。”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沉重，“太医看过了，只说是急火攻心，外感风邪，开了些清热解毒、止痒安神的方子，却不见速效。”
“他那样一个人，被折磨得……”顾玄泽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痛惜，“本王看着他痛苦，却束手无策，心中实在难安！”
薇澜静静地听着，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沉重的、超出寻常主仆的情谊，心中对谢云卿在王府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认知。
同时，薇澜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这般忧心是因为谢云卿，而她却是‘始作俑者。’
但又让薇澜有些疑惑，她是让青蕊在那上面用了不该用的，但也不至于这般严重，而且这也几日过去了，药效不应该挥发的更快了吗？
来不及多想，她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忧与同情：“竟如此凶险？谢公子身子一向看着康健，怎会……王爷莫要太过忧心，谢公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地望向顾玄泽，仿佛一个念头刚刚自然萌生：“王爷，谢公子为王府、为王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抱恙，妾身心中亦是难安。”
“不若……妾身随王爷一同再去探望探望？或许……或许妾身也能帮上些微末的小忙？哪怕只是送碗汤药，宽慰几句，也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她将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找得合情合理，是感念其功劳，表达关切。
顾玄泽看着她清澈真挚的眼眸，心中微暖。
连日来的紧绷与忧虑，似乎在她温言软语中得到了片刻的舒缓。他需要一个能理解他这份忧心的人倾诉，薇澜的出现，恰如其分。他反手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眼中流露出赞许与一丝依赖。
“你有心了。”
“本王想着直接与医侍一同前去去，可被云卿身边的人给阻止了，说万一病的严重，将病气过了吾可好。”
“眼下正好，澜儿随本王一同去看看云卿。”
“嗯。”薇澜温柔的挽着靖王的手，两人起身前去。
除了回侯府，这是她第一次同王爷出王府的门。
虽然谢云卿的府邸就在旁边，可薇澜心底还是忍不住的雀跃，连带着对谢云卿的抵触都少了很多，彷佛自己只是陪着王爷去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