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荷妃馆。
薇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刚刚铺开的宣纸上,缓缓晕开,如同她此刻骤然紊乱的心绪。
她难以置信地听着耳边回荡着如惊雷的话:
“澜夫人,府里出大事了。昨夜,伯爷和夫人双双殁了!”
伯爷……父亲?还有陆氏?都死了?
薇澜怔在原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原安,那个对她冷漠疏离、视她母亲如无物的父亲;陆氏,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对她和母亲百般打压的嫡母……
他们竟然在同一天夜里,一同离世?
这消息太过突然,太过诡异,让她心头涌起的并非纯粹的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深切的不安。
她首先想到的是母亲。
父亲和陆氏同时身亡,府中此刻定然乱作一团,母亲身处漩涡中心,会不会受到牵连?有没有危险?
她想到了之前母亲对她说的话,各种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心急如焚。
她立刻起身,也顾不得换下家常便服,便急匆匆地去前院求见王爷。
靖王此刻也刚刚收到临安伯府递来的丧报,正自讶异。
宋若葶被废黜才多久?她的父母竟也相继离世。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未免太过巧合,也太过迅疾。
他心中疑虑丛生,但面上并未表露。
见到薇澜匆匆而来,脸上带着尚未平复的惊惶与忧色,靖王心中了然。
“王爷。”薇澜屈膝行礼,声音带着焦急。
“妾身家中突生变故,父亲与嫡母昨夜亡故。眼下府中皆是由母亲打理,妾身恳请王爷允准,回府陪伴母亲,料理后事。”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是真切的担忧,“母亲她一人在府中,妾身实在放心不下。”
靖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恳求,沉吟片刻。
临安伯府接连出事,本就引人注目,眼下若是处理不好不知还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这临安伯府说到底也是薇澜的母家。
而且他与薇澜未来的孩子也不能有一个有污点的外祖家。
靖王扶起薇澜,“你先起来,我知你伤心,可你是本王的女人理应先顾及自己的身子。”
“谢王爷厚爱,妾身着实心急。”
靖王叹了口气,“你也知如今的临安伯爵府处在多事之秋,此事定然要处理的得当些才好,有什么需要的你莫要同本王客气。”
“家中遭此大变,你回去陪伴母亲,料理后事,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按照身份本王理应去拜见岳母,她眼下操持着整个府邸的事,本王会同你一道回去。”
“妾身多谢王爷厚爱,只是妾身母亲的身份……王爷这样称呼岂不是闹笑话。”
靖王笑笑,“闹什么笑话,信中说你母亲已经成为了继妻,按照礼数本王可不得称为岳母。”
薇澜愕然,她没想到母亲的动作竟然这般快。
“而且临安伯乃朝廷勋贵,骤然离世,本王亲临致祭,亦是情理之中。有本王在,也能替你母亲震慑一些宵小,平息些不必要的谣言。”
薇澜瞬间明白了靖王的用意,心中感激,再次深深一拜:“妾身……谢王爷恩典。”
“若是真谢……”靖王咬着薇澜的耳,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薇澜面色发红,作状娇嗲地推了男人一把。
男人见此情形反而更具欢心,得意地笑了起来。
……
有了王爷的同行,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也无人敢怠慢。薇澜心中也安稳了些。
当靖王府的车驾抵达临安伯府时,府门内外早已挂起白幡,一片肃杀。
前来吊唁的宾客、府中惶惶不安的下人,见到靖王亲临,无不屏息凝神,更加小心翼翼。
容氏一身缟素,在灵堂前接待。
她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显然操劳过度,但举止依旧沉稳得体。见到薇澜与靖王一同前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便是深深的欣慰和一种找到了主心骨般的安定。
有靖王这尊大佛坐镇,那些原本因宋原安和陆氏死因蹊跷而蠢蠢欲动、试图质疑她主持中馈资格的人,顿时都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言半句。宋氏一族的宵小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过了这个节骨眼,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在靖王的无形威慑和容氏的雷厉风行下,伯府的混乱很快被压制下去,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宋原安与陆氏的骨灰被郑重下葬。
在丧仪上,容氏并没有过多的为难陆氏依旧给了她正室的体面。
同时,她也按照陆氏最终的遗愿将她和宋原安葬在了一起。
至于贺氏,即便她知道被宋原安葬在哪,她也没想过将她与宋原安合葬。
毕竟,陆氏是给她留过遗愿的,可宋原安和贺氏没有。
夜深人静,忙完琐事的容氏,终于有机会与薇澜在晚香堂内单独相处。
屏退左右,烛火摇曳。
容氏看着女儿略显疲惫却更显坚毅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容氏将薇澜离府后,松鹤堂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与最后的结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没有隐瞒自己在那场生死搏杀中,最后那推波助澜、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一下。
薇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出现容氏预想中的震惊或恐惧。她只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素白的衣带。
对于宋原安这个父亲,她实在生不出多少孺慕之情,他的冷漠、他的偏袒、他对母亲的轻视,早已将那份本就稀薄的父女情分消耗殆尽。
记忆中的父亲很是陌生,他待她不如嫡女宋若葶的栽培和期望,没有宋芷兰的偏宠,更多的是冷漠与无视。
她和父亲的相处五只手可以数过来,多是在她到靖王府后利益的交换。
听到他的死讯,甚至得知母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心中竟奇异地没有半分痛楚,反而像是搬开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母亲。”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您做得对。”
“他不堪为父,更不配为一家之主。若他活着,谨大哥的安危,您和翊和的安危,恐怕都难有保障。”
她握住了容氏冰凉的手,“女儿只是后怕,怕您当时若有丝毫闪失……”
容氏反握住女儿的手,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温暖和支持,眼眶微微发热。
她最担心的就是女儿无法接受她的手段,如今看来,她的澜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坚韧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