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院内,此时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拓侧妃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注一掷的狰狞。
拓侧妃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个比昨夜孙婆子拿到的更小、更精致的青瓷小瓶。
瓶身没有任何标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个,叫‘刹那芳华’。”
“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只需一滴,沾唇即死,神仙难救。发作极快,死者面容安详,如同睡去,绝无中毒痕迹。”
她随手将小瓶递给琥珀。
琥珀恭敬的用双手接过。
琥珀盯着这小小的瓶身,也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琥珀。”拓侧妃的声音因焦灼而不似先前那般明亮。
眼中燃烧着疯狂与狠戾,“我们不能再等了。”
“方典卫的手段你我我们虽然没见识过,但也从另外两人耳中知晓了。”
“何况,能待在王爷身边的人,没点本事可怎么行。”
“孙婆子和小莲多活一刻,我们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为了咱们将军府的大业,必须让她们闭嘴。”
“此次,是吾大意了。”拓侧妃言语中带着遗憾。
经过这大半年的追随,琥珀和拓侧妃主仆俩也不似之前那般互看不顺眼。
“侧妃,奴婢会办好此事,侧妃莫要担心。”
“此事可要尽快了,宋氏姐妹可是虎视眈眈的瞧着的。”
“奴婢明白。”
拓侧妃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琥珀沉静的脸上:“你亲自挑选,从咱们院里,挑两个最不起眼、嘴巴最严、家人都在我们掌控之中的可靠人。”
“最好是从咱们将军府跟过来的人。”
“让他们去。告诉他们,无论用什么方法,潜入也好,强攻也罢。只要能让那两个贱婢永远开不了口。”
“事成之后,我保他们全家富贵,远走高飞。若敢失败或泄密……”
拓侧妃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刮骨钢刀,“想来他们是知道后果的。”
“你莫要亲自行动,这点事吾觉得还不至于劳动你出手。”
琥珀闻言,心中有些触动。
“是。”她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底深处的翻涌。
她深知侧妃此次的命令意味着什么。
派出去的人,无论成功与否,几乎都是死路一条。
这等事情,富贵只能是自己的家人享受与本人无关。
成功了,方典卫震怒之下必然追查到底,他们难逃灭口。
失败了,更是死路一条。
这是用人命去填无底洞。
然而,她们别无选择。她这条命都是将军府的,谁也动摇不得!
好在,侧妃也说了,她不必亲自动手,只需找个人去做。
与此同时,荷妃馆的轩窗内,薇澜正执笔在一张素笺上勾勒着一幅清雅的兰草图样。
瑞露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小主,方典卫那边传来消息……”
“果然如您所料,浮光院有异动!”
“想来是侧妃身边那能干的琥珀,亲自挑了两个生面孔、手脚麻利的粗使仆役,行踪鬼祟,似乎在密谋什么。”
薇澜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告诉方典卫,鱼要咬钩了。”
“让他务必‘小心’些,既要让鱼儿觉得有机可乘,又要把网……收得密不透风。我要活的,要能开口说话的。”
薇澜面上不显,但心底隐隐有些激动和刺激。
她也该主动出击了。
“这几日,可要辛苦你多跑几趟了。”薇澜说道。
“是!”瑞露领命,匆匆而去。
当夜,月黑风高。
两个被琥珀挑选出来的亡命之徒,如同最卑劣的鬣狗。
凭借着对王府地形的熟悉和拓侧妃她们提供的守卫薄弱点信息,竟真的悄然摸到了关押小莲和孙婆子的偏僻院落附近。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守卫比想象中“松懈”的景象。
只有两三个打着哈欠、精神不振的护卫在懒散地巡逻。
两人有些疑惑,难免怀疑是个圈套。
经过一番试探,两人消除了多数疑心。
只觉那孙婆子真是够菜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要他们来善后。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狂喜和嗜血的凶光。
机会来了!
他们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动作迅捷狠辣,试图以雷霆之势解决掉守卫,冲入囚室灭口。
就在他们的利刃即将割破守卫喉咙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数点寒星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他们持刀的手腕和腿弯上。
“啊──!”剧痛袭来,两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手中的凶器随即哐当落地。
与此同时,原本“懒散”的守卫瞬间如同苏醒的猛虎,眼中精光爆射,动作迅疾如电,反手就将两人死死按在地上。
更多的火把瞬间点燃,如同白昼般照亮了整个院落。
方典卫一身玄甲,按着腰间的佩刀,如同铁塔般从暗影中走出,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杀意。
“拿下!严加看管!”方典卫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再此响起。
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行动,在方典卫早有准备的天罗地网面前,如同儿戏般被瞬间碾碎。
两个亡命徒连同他们身上搜出的路线图和迷药,成了新的铁证。
方典卫半眯着眼,他没想到这后院的事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尤其今晚的阵仗和行事手法,倒是让他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方典卫暗道。
……
然而,当方典卫连夜提审这两个被活捉的杀手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无论他用何种手段威逼利诱,甚至动用了些许不伤及根本的“特殊”方法。
这两个人如同被灌了铁水,咬死牙关,只承认是“见财起意”。
说他们只是想偷点东西,矢口否认受人指使,更绝口不提那图纸和布防踩点的消息。
方典卫顿时有些失笑,转过身狠狠给了他们一拳。
腹部重击,让血顺着他们口中流出。
尽管如此,方典卫还是感觉不够。
真当靖王府是什么地方了,这么拙劣的借口都说得出!
他负责整个王府的安全,岂不是成了饭桶!
这俩该死的家伙!
但他们眼中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和死志,仿佛家人的性命早已被无形的锁链勒紧,让他们宁愿承受酷刑,也绝不敢开口攀咬。
“方大人,这……怎么办?”
负责审讯的副手看着两个遍体鳞伤却依旧顽固如石的囚犯,眉头紧锁。
“再上手段,怕是要出人命了。毕竟是后宅之事,若真弄死了人,王爷那边……”
方典卫脸色阴沉。
他自然明白副手的顾虑。
他是王爷的亲卫首领,虽然有王爷的命令,但过度插手内宅阴私本就越界。
若再闹出人命,尤其在没有撬开关键口供的情况下,不仅难以向王爷交代,更会落人口实,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他虽因瑞露的情分对荷妃馆多有偏帮,但底线犹在。
这两个死士的嘴,比预想的还要硬!
他们背后的掌控者,显然捏住了他们真正的死穴。
消息传到荷妃馆,薇澜秀美的眉宇间也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拓氏果然够狠,也够谨慎。”薇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凝重。
“她这是用两条不值钱的贱命,给自己套上了两层铁甲。
就算我们抓到人,也撬不开嘴,动不得重刑,更牵连不到她身上。
好一个金蝉脱壳!”
瑞露在一旁急得不行:“小主,难道就这么算了?”
“眼睁睁看着她逍遥法外?这次不成,她下次定会用更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薇澜沉默着。
她当然不甘心。
打击拓氏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卡在这两个死士的沉默上。
若是这次又吃了亏,下次就更不好办了,对方的气焰只会更加嚣张。
常规手段已到极限,难道真要就此罢手?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棘手和一丝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来到了荷妃馆请求通传。
是阿七。
“快些请进来。”
“澜夫人。”
阿七的声音低沉平稳,递进来一个卷轴,直接说明来意。
“我家先生前日偶得一幅前朝古绣,略有破损。”
“先生知夫人绣艺超凡,特命小的送来,恳请夫人闲暇时帮忙修补一二,感激不尽。”
他的话语恭敬寻常,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一件需要修补的绣品。
薇澜心中一动,示意瑞露接过卷轴。瑞露展开卷轴,里面确实包裹着一幅古旧的残破绣品。
但卷轴内侧,却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几行飘逸的小字,赫然是谢云卿的笔迹。
薇澜的目光飞快扫过那几行字,瞳孔骤然收缩。
信上内容极其简洁,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夫人所困,已知。顽石虽坚,非无隙可寻。心锁之钥,或在至亲。此事,交予云卿。三日之内,定奉夫人所需之“口”。夫人静待即可。
信中没有一句废话,却字字切中要害。
他知道她困在何处,也知道突破口在哪里,他甚至承诺三日之内给出她想要的“口供”!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薇澜。
震惊于他消息的灵通和判断的精准,悸动于他再次伸出的援手,更有一丝被看穿、被掌控的微妙不安。
但此刻,这不安被巨大的、破局的希望所冲淡。
谢云卿……他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撬开那两个连方典卫都束手无策的死士的嘴?
薇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看着阿七那沉默等待的身影,又低头看着手中那幅残破的古绣,仿佛看到了破开迷雾的曙光。
没有犹豫。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素净的花笺上,只写下三个力透纸背的字:
“可。”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