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妃馆内,烛影摇红,熏炉里暖香细细。
靖王斜倚在软榻上,薇澜则坐在一旁,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捏着肩颈,试图驱散他连日来的疲惫。手边的围炉上煮着茶。
这难得的温存时刻,气氛本该是缱绻的。
然而,当顾玄泽闭着眼,带着些放松后的慵懒开口时,薇澜的心却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云卿今日回禀江南盐税之事,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所提之策更是老辣周全,替本王省却了不少麻烦。”
靖王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此人,实乃本王之臂膀,不可或缺。”
薇澜揉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
谢云卿!又是谢云卿!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没再听王爷提起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名字,薇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几分。
她心中甚至存了些侥幸,盼着这妖孽就此远离王爷视线,不再回来,而是在远处一直替王爷办事。
却不曾想……原来他只是替王爷外出办事了!
如今差事反倒办得漂亮,自然更要回来邀功,更要牢牢霸占王爷身边最信任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薇澜只觉得指尖都变得冰凉。
她深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如同吞下了一枚苦胆,苦涩弥漫至四肢百骸。
化解这段旧怨?谈何容易!
此事本不是她有意,那时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得主……
不说别的,能得王爷如此看重,就谢云卿此人,段是个心机深沉的。
薇澜眼下只有对谢云卿的提防,不知此人心性如何;是否手段狠辣,或者睚眦必报。
自己在他的眼中,又扮演着哪种角色呢?
王爷越是倚重他,自己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薇澜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重新恢复力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与一丝“好奇”:“王爷得此良才,实乃大幸。”
“谢公子为王爷分忧解难,自然是极好的。”
她不敢流露半分异样,只能顺着王爷的话说。
就在这时,靖王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却如同惊雷般在薇澜耳边炸响:“对了,府中绣坊事务繁杂,先前管事嬷嬷告老,一直未得合适人选接手。
府中事务繁多,想来王妃也无心顾及;本王想着,你心思细腻,眼光也好,便交由你打理吧。”
薇澜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巨大的惊喜!
绣坊?!
管理王府绣坊?!
这虽非油水最肥的差事,却是实打实的权力!
掌管着府中上下主子奴才的四季衣裳、布料采买、绣娘调配,更是一个能名正言顺在王府内务中插上一脚、建立自己人脉和眼线的绝佳位置。
她这些日子苦思冥想,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向王爷讨要一些实权差事,以稳固自身地位,为将来筹谋。
万万没想到,这泼天的机会,竟如此猝不及防地落到了自己头上!
于薇澜而言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但薇澜也明白,这其中也有着危机。
于是说道:“王爷,妾身这是初次管理府中事务,还请王爷帮吾,免得吾做不好丢了王爷的脸。”
靖王闻言,笑笑。
心情大好的说道:“你想让本王如何帮?”
薇澜见顾玄泽同意,立马说道:“妾身想着让王爷院里的嬷嬷们打理主子的需求,毕竟嬷嬷在王府待得久,更能知道各位姐妹的喜好。”
“至于别的,就交由薇澜做好了,保证不给王爷丢脸。”
靖王挽着薇澜的手,“就按照你说的做即可,本王信你。”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方才因谢云卿而起的阴霾和恐惧。
薇澜连忙起身,对着王爷盈盈拜下,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妾身……妾身谢王爷信任!妾身定当竭尽全力,打理好绣坊事务,不负王爷所托!”
这一刻,她是真的欣喜若狂。
顾玄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亮光和脸上真切的感激,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他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吧。本王信以澜儿的聪慧定然能做好。”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薇澜感觉很怪异。
“此事,”顾玄泽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还是云卿提醒本王的。他说你于女红一道颇有心得,眼光独到,府中绣品样式陈旧,正好借此机会革新一番。”
“他也……颇喜此道,偶尔也会点评一二。本王觉得他所言甚是,由你来管,再合适不过。”
“按道理说,绣坊其实早该交由你来打理了,终是本王事物繁多,竟忘了这一茬。”
“好在这次云卿提起,本王也不想澜儿这颗明珠蒙尘。”靖王打趣着。
薇澜娇嗔道:“王爷莫要打趣妾身了,王爷现在能够想起薇澜也不算是将薇澜这颗明珠蒙尘了。”
靖王闻言,声音低沉地笑道:“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多谢王爷。”
薇澜立马答谢,有了王爷这句话就好。
只是有一点她没想到。
谢云卿?!
怎么是他?
是他提议的?!
薇澜只觉得心底有着别样的情绪,这股情绪既上不去又下不来,顿时只觉格外的膈应。
刚刚还滚烫和激动的心,瞬间七上八下!
她脸上的感激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她保持清醒。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好心”为自己说话,争取权力?!
“颇喜此道”?
“点评一二”?薇澜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好似充满了阴冷的算计!”
谢云卿此举,绝非善意!
他这是在做什么?
是示好?是麻痹?还是……将一块看似诱人实则遍布陷阱的饵食抛到自己面前?
绣坊……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地方,一旦由她掌管,岂不是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随时可以借“点评”、“建议”之名插手其中,甚至……暗中设下陷阱,等着自己踩进去!
各种猜想顿时都涌入了她的脑中,巨大的恐惧此刻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薇澜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对自己流露出些许“温情”的王爷,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王爷啊王爷,您可知,您这份“恩典”,这您眼中“合适”的安排,很可能是您那位“臂膀”递给我的一把淬毒的匕首呢。
薇澜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脸上努力挤出比刚才更加“感激涕零”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的羞赧。
“原来……原来谢公子也……也如此抬爱妾身?妾身……妾身真是惶恐又感激!王爷和谢公子都这般信任妾身,妾身……妾身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此深恩!”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汹涌的惊涛骇浪。
无论如何,这绣坊的差事,她必须接下!这不仅是权力,更是王爷此刻给予的“信任”象征,她不能推辞,也推辞不起!哪怕前面是谢云卿布下的龙潭虎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闯进去!
“妾身明日便去绣坊熟悉事务,定不负王爷和……谢公子所望。”薇澜的声音柔顺依旧,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带着刀锋舔血的寒意。
靖王似乎并未察觉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只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嗯,你有这份心就好。”
薇澜温顺地依偎在靖王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权力的甜头才刚刚尝到一丝滋味,巨大的危机感却已如影随形。
谢云卿……这个她最让她担惊受怕的敌人,正以一种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再次强势地介入她的生活。
这绣坊,究竟是她的登云梯,还是……催命符?她不知道,只能握紧这刚得来的、尚带着王爷体温的“浮木”,在汹涌的暗流中,小心翼翼地前行。
窗外的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