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簇拥之下撇下众人离开花厅。
宋若葶走在前面,袭兰紧跟在后面;待王妃坐了下来才敢坐下。
今日的袭兰身着鹅黄衫,在偏厅暖融融的光线下,越发衬得她小腹隆起的弧度浑圆饱满,像一枚被过分催熟的果子,沉甸甸地坠着。
宋若婷紧盯着她的孕肚,那里面可穿承载着她和母亲的希望。
“今日表现的很好。”宋若婷赞许了一句。
得了赞赏,袭兰立即表示,“奴婢是王妃和夫人提拔起来的,自是不敢忘了王妃的大恩大德,等这孩子生下来之后,王妃就是他的亲母。”
“你倒是个知恩的。”
“在往过来些。”
袭兰低着头,又往宋若葶身边凑了两分,宛若一只听话的狗。
王妃坐在上首,身子往前挨了两分。
又吩咐道:“去给她搬张椅塌来。”
一张铺了厚厚锦垫的酸枝木软榻被搬了过来。
宋若葶手上带着精致的护甲,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轻柔地抚过袭兰的孕肚,一下,又一下。
护甲触摸到袭兰的肚皮上,袭兰却紧紧盯着对方的手。
这样的感觉她不喜欢,王妃的护甲此刻好似利刃一样威胁着自己的孩子。
可袭兰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悦和恐惧,最终看着对方停了手,心中才歇了口气。
“这孩子与你都是个有福的。”宋若葶停了手,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其声音此时却温软得如同浸了蜜,目光落在袭兰的肚子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灼热与期待。
“怀相这般好,连医侍都说,脉象强健有力,定是个康健的小世子。”
她顿了顿,又回忆着刚才指尖感受着布料下那生命的搏动。
抬眼看向袭兰那张因得意而微微泛红的脸,笑容加深,“今日王爷回府,本妃便亲自替你张这个口,求个恩典。”
袭兰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强压住狂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怯与感激:“王妃姐姐…奴婢何德何能…”
宋若葶最不喜她这声姐姐,但眼下也懒得同袭兰计较,而是虚与委蛇道:“傻妹妹。”
她随意地拍了拍袭兰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
“你腹中怀着的是王爷的血脉,是咱们王府未来的指望!一个正经的名分,是你应得的。”
她声音放缓,带着诱哄般的笃定,“本妃瞧着,侍妾的位份,正合适。”
“之前吾与母亲就对你许诺过,但这些日子为了让你胎坐稳,这才将此事耽搁了;何况,王爷前朝事物繁忙,后院也来不了几次。”
“眼下也到时候了。”宋若葶拿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
侍妾……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珠砸进袭兰滚烫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欢喜,而是瞬间被强行压下的、巨大的失落与不甘。
侍妾?府里最低等的妾室名分?连个侧妃、夫人都算不上?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高耸的肚子,那里孕育的可是未来的小世子!
她将来,可是要做世子生母的人,一个卑贱的侍妾名头,如何配得上她?如何配得上她的儿子?
她要的可不是什么侍妾。
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勒得她几乎窒息,就算如今夫人和侧妃已经有人占了如何,只要有人没了,就能空出来位子由她顶上!
然而,袭兰对上王妃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清晰的掌控和不容置疑,让她瞬间打了个寒噤。
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现在可是在王妃眼皮子底下,在兰亭院。
于王妃而言,不过是个有孕而已。
她所有的依仗,不仅仅是肚子里这块肉,以及眼前这个能决定她生死的王妃。
没有王妃,她连这身好料子的衣裳都穿不上,连这偏厅的门槛都迈不进来;哪还有今日坐在郑侧妃身旁的殊荣。
只要不威胁了王妃的位子,夫人也好侧妃也罢,王妃总得助她一臂之力。
“王妃…”袭兰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抬起时,眼圈已然泛红,盈满了“感激涕零”的泪水。
“王妃大恩大德,袭兰…袭兰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她声音哽咽,顺势就要起身下拜。
“起来吧,如今身子重,别动不动跪着。”王妃对其态度很满意。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你如今身子金贵,哪里经得起这些虚礼?”
她满意地看着袭兰脸上那副驯服的、感恩戴德的表情,心中冷笑。
要的就是这份清醒的认知,要的就是她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捏在谁手里。
“且等你生下孩子,母亲当初可是给了你药的,也不知肚子里有几个人呢!”
“若是能生个双数,那也是给王爷长脸的,如今你也知道,四夫人两侧妃都已经满了;不过,咱们王爷也是颇有建树,倒也不必担忧以后的日子。”
袭兰重新坐稳,假装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王妃所言却是有可能,但只有落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实的,她袭兰要的不止这点子东西。
想到这,她的心思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王妃如今需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也是她唯一的资本。
趁着王妃此刻对自己还有几分“纵容”……她眼珠一转,想起了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奴婢是相信王妃姐姐的,这后院只有王妃这般真情实意对吾了。”袭兰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和依赖。
“袭兰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何事?”宋若葶端起手边的参茶,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但眼神却冷了几分。
“袭兰想…想和王妃姐姐讨个人。”袭兰小心地觑着王妃的神色。
“就是…宝月姐姐。”
“宝月?”宋若葶挑了下眉梢,似乎有些意外。
那个前些日子和袭兰在院里大打出手,又被她和嬷嬷罚了的小丫鬟?
她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本妃记得,她不是前些日子才冲撞了你,还闹得不可开交么?”
“怎么又想着将人要了过去?”
袭兰脸上立刻堆起羞愧和懊悔:“王妃教训的是。
“那时得王妃姐姐看重,但王爷去了吾那后,便未在踏足。”
“一想到王妃姐姐和夫人对吾的期望,就情急起来,宝月姐姐到底不在王妃面前伺候,性子不如王妃那时教吾时的稳重。”
“当然,身为王妃面前的老人儿,都是袭兰不懂事,年轻气盛,一点小事就和宝月姐姐起了争执,还闹到您跟前,扰了王妃清静…实在该打!”
她轻轻打了自己手背一下,做足了姿态。
宋若葶也被其态度极度地取悦了,眼神也不若刚才冷了。
“事后袭兰仔细想想,宝月姐姐毕竟是当初在…在那边时就伺候过我的老人了,手脚麻利,心也细,伺候得是极好的。”
“袭击兰如今身子重了,身边没个知根知底、又稳妥的老人照应着,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抬起眼,眼中满是恳切,“求王妃成全,让宝月姐姐回来伺候袭兰吧。”
“袭兰保证,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不懂事了!”
而袭来讨要宝月时眼神略微扫过一旁的兰玲。
兰玲听其意,脸上无甚表情,但此时心底,狠狠骂了句,“小人!”
宋若葶静静地听着,目光在袭兰那张极力做出诚恳悔过姿态的脸上逡巡。
知根知底?稳妥?
她心中有些讥讽。
袭兰这点恶毒浅薄的心思,她还未必不知,在她面前简直如同白纸泼墨。
无非是记恨着上次的冲突,觉得被一个丫鬟顶撞失了颜面,如今仗着肚子里的肉有了倚仗,便想把宝月捏在手里,好好磋磨报复罢了。
不过……一个丫鬟的死活,值得她费心么?
人也不至于磋磨死了。
宋若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宝月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在她眼里,不过是棋盘上一粒随时可以丢弃的灰尘。
只要袭兰能安安稳稳生下孩子,随她怎么折腾。
一个丫鬟,正好给袭兰当个出气筒,省得她精力旺盛到处生事。
谁让袭兰如今对自己更有价值呢。
“既是你开口了,又是从前伺候过你的,那便让其回到你身边伺候吧。”
“小姐,袭兰肚中的孩子最为要紧,宝月毛手毛脚的,若是心中不忿冲撞了袭兰可如何是好。”兰铃在一旁温声提醒道。
此话一出,宋若葶果真有些迟疑。
眼见自己的计划落空,袭兰立马开口道:“袭兰姐姐,吾不过是想要多个人照顾吾。”
兰玲并没有因为她的开口而退让,她在伺候袭兰时尚且被刁难,宝月在其身边又怎会有好果子吃。
“你身边有如冰和如雪两人,又有我和黄嬷嬷以及沈嬷嬷,院中伺候的也有定数;多这一人少这一人都不算什么,若是因着这么个人再动了胎气,当真是辜负了小姐和侯夫人的心血和厚爱。”
袭兰闻言,恨得牙痒痒。
她没想到自从有孕,王妃让兰玲伺候她,每每面对自己绵羊的人,此时为了个不想干的人却在这阻拦她!
她兰玲这么想护着的贱婢,她非得要过来加倍报复回去!
“兰玲,你说什么呢。连王妃都答应了吾,你这是想让咱们王妃面子往哪搁。”
“从前在侯府时你就这般说小姐,眼下小姐都成王妃了,你还这般;说的好听是劝诫,说的现实些你倒是做起小姐的主来了。”
此话一出,也让宋若葶想起了从前母亲不喜她的任何决定,让身边的兰玲好好劝诫自己;袭兰说的对,自己如今是靖王妃。”
而兰玲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会颠倒黑白,“你……”
“好了,”宋若葶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本妃已经说了,宝月就跟着袭兰去沉香院伺候吧。”
此话一出,兰铃也知多说无益,便低着头继续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