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顾玄泽处理完公务,带着一身疲惫回到王府。
刚踏入前院,王妃院里的得力内侍便已恭候多时。
“王爷金安。王妃娘娘请您移步兰葶院,说有要紧的喜事禀告王爷。”
内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顾玄泽脚步一顿,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
喜事?她宋若葶能有什么要紧的喜事?
他心中虽无甚期待,但作为王府男主,还是微微颔首,改变了方向,朝着兰葶院走去。
兰葶院内此时灯火通明,宋若葶早已精心妆扮过,一身正红宫装,端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忧虑与终于等到结果的兴奋神情。
见顾玄泽进来,她立刻起身,盈盈下拜:“妾身恭迎王爷。”
“免礼。”顾玄泽声音平淡,在主位落座,目光扫过宋若葶不同寻常的神色。
“王妃说有喜事?”
宋若葶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露出一副后怕又愤慨的模样,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王爷,今日……今日真是惊险万分!若非沈嬷嬷处置及时,咱们王府差点就要损失一条血脉了!”
顾玄泽眉头微蹙:“血脉?何意?”
但他心中隐隐掠过一丝猜测,眼角间也有了几分喜意。
宋若葶就在其面前,看着靖王眼角边带的喜意,心中也有了几分盘算和得意。
“王爷!”宋若葶像是终于忍不住,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激动。
“是袭兰!袭兰她……她有喜了!怀了王爷您的骨肉!”
“什么?!”顾玄泽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宋若葶,俊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与……一丝难以置信。
连带着眼角边的喜意也没了。
袭兰?那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只在一次意外后便被他惩罚关押起来的通房丫鬟?
只那一夜……竟然就怀上了?
宋若葶将顾玄泽瞬间的错愕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但内心也带着不悦。
王爷竟然不是因为袭兰有孕而欢喜,他是想谁有孕?
拓侧妃?还是宋薇澜!
只靖王这一情绪的转变,宋若葶觉得让袭兰有孕还真是个明智之举!
她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转为痛心和愤怒:“正是!可这喜讯……差点就成了噩耗!都怪那江氏!”
她不等宋若葶追问,便语速极快、绘声绘色地将白天之事“禀告”了一遍,自然,是经过她精心加工和引导的版本。
“袭兰自知身份卑微,那日不知是如何惹恼了王爷,妾身求了王爷放她出来后,她就一直战战兢兢,连门都不敢出。
只在妾身这兰葶院里待着。妾身瞧着这么也不是个办法,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在兰亭院待着。
所以,嬷嬷们好说歹说让她出了兰亭院散散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强压怒火:“今日午后,袭兰只在咱们院门口透透气,就撞上了江氏!
那江氏,平日里就心高气傲,看不起袭兰的出身!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言语羞辱袭兰,说她卑贱不配伺候王爷,还出言不逊说了袭兰是妾身身边的一条狗。
袭兰气不过,辩解了两句,那江氏就……就恶向胆边生,竟伸手狠狠推了袭兰一把!”
宋若葶说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逼出了泪光:“袭兰当场就摔倒在地,顿时就感觉腹痛难忍。
妾身闻讯赶到时,她……她痛得脸都白了!妾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命前些日子为妾身调养身体的沈嬷嬷施针急救。
不曾想袭兰竟然有孕了!
立马堪堪保住了王爷的骨血。
王爷,您说那江氏何其歹毒,竟敢谋害王爷血脉!妾身已将她拿下,关入柴房,听候王爷发落!”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换上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转而对着顾玄泽深深一福:“万幸祖宗保佑,沈嬷嬷医术精湛,袭兰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平安无事。
王爷,这……这总归是件天大的喜事啊!恭喜王爷!咱们王府终于要添丁了!”
宋若葶的表演堪称完美,将袭兰塑造成一个无辜受害、谨小慎微的可怜孕妇。
将江夫人刻画成因嫉妒而谋害子嗣的毒妇,而她自己则是那个力挽狂澜、保全血脉的贤德王妃。
顾玄泽听着这惊心动魄又充满戏剧性的“故事”,脸上的错愕渐渐沉淀下去,恢复了一贯的深沉平静。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落在虚空处,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
袭兰有孕……确实出乎意料。
他对袭兰毫无情意,甚至有些厌恶那次意外,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并非他所愿。
但毕竟是他的血脉。
宋若葶口中描述的袭兰的“谨小慎微”和江氏的“恶毒”,他心中存疑,后院女人的伎俩他并非全然不知。
但宋若葶此刻的激动和“后怕”不似作伪,更重要的是,孩子保住了。
而且,母后那边没少在他耳旁耳提面命,就差在塞几人到他后院了。
就在顾玄泽沉默的这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句,“真是好时候啊!”
宋若葶闻言,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这话里有话的感慨,到底实在存疑什么!
宋若葶的大脑在飞速的旋转,她最担心的,是王爷深究袭兰有孕的时机和缘由,毕竟那次之后,他再未召幸过袭兰,怎么就那么“巧”?
她必须立刻打消王爷可能的疑虑。
宋若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柔和光辉,声音也放得极其温婉。
“王爷,说起来,这孩子能来,或许是天意,也是缘分。
袭兰在侯府时,母亲就为其算过,是个有福气的。
妾身先前还劝慰过她,叫她不必太过惶恐于出身。
如今看来,母亲所言不假,妾身当初也说对了。这孩子,既是王爷的骨血,那便是天家贵胄,是借着她的身子托生到咱们王府来的福星,是来给王爷和妾身添福添寿的!”
“借着她的身子托生……”顾玄泽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深邃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宋若葶脸上。
这句话,微妙地暗示了袭兰只是孕育的“容器”,孩子的尊贵只源于他的血脉,与袭兰本人无关。
同时也巧妙地避开了“为何会怀孕”这个尴尬的问题,将其归结为“天意”和“福气”。
此话,确实在宋若葶将袭兰送到靖王身边伺候时说过。
宋若葶这番话,正是她和临安侯夫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们用药促孕,孩子生下来就是王妃的,袭兰不过是工具。
此刻她说给王爷听,既是安抚,也是提前定下调子。
果然,宋若葶看着王爷眼中的疑虑似乎消散了。心中多少也安心了些。
于靖王而言,他对袭兰本人毫无好感,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也并无多少初为人父的惊喜,更多的是责任罢了。
宋若葶的“托生”说辞,正好契合了他对袭兰的定位,一个不重要的、只负责生育的奴婢。
“嗯。”顾玄泽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和命令式:“孩子既无事,王妃便好生看顾。袭兰那里……”
顾玄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既然有孕,便按规矩赏些补品衣物,让她安心养着,无事不必出来走动。”
他完全没提要去看看袭兰,也没表现出对即将到来的子嗣的特别关切。
一句“按规矩赏些补品衣物”,冷漠得如同对待一件公务。
对此,宋若葶毫不在意,反而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王爷在不在意袭兰,现在她都无所谓。而也接受了“托生”的说法,更没深究。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
宋若葶立刻应道:“是,妾身遵命。王爷放心,妾身定会小心照料,绝不让袭兰和她腹中的孩子再有半分闪失。”她特意强调了“孩子”。
又说道:“想来皇后娘娘得知此消息也会开心的。”
顾玄泽站起身,显然无意多留:“江氏之事,王妃既已处置,便依规矩办。本王还有公务。”
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去,仿佛刚才得知的并非自己血脉的延续,而只是一件需要王妃去处理的府内事务。
看着顾玄泽毫不留恋的背影,宋若葶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事情的发展都她宋若葶的掌控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将牢牢掌握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