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望向我。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王麻子就是故意在找我,或者说是在找老九的不痛快。
一个寻常的四袋乞丐,是不需要知道这些老规矩的。
我不慌不忙,右手摆在胸前个要门特有的“莲花印”,道:
“老不留,病不留,死不留。”
我的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回荡,“老来难讨三碗饭,病中难求一文钱,死后难寻一席地。”
这几句话道尽了乞丐的辛酸,几个年长的要门弟子已经红了眼眶。
王麻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我连这个都知道。
角落里有个六袋老者突然开口:“小兄弟,‘五更天’怎么讲?”
这下连老九都彻底变了脸色。
“五更天”是要门秘传的暗号切口,只有各分舵主才知道完整版本。
也就是到了王麻子和老九这等境界才会知晓的秘传暗号。
这一问,无非就是想将我至于死地。
王麻子见我沉默,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嘴角咧开。
“怎么?说不出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连‘五更天’都不会,还敢冒充要门弟子?!”
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原本看热闹的乞丐们纷纷后退,生怕被牵连。
几个王麻子的心腹已经悄悄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神凶狠。
他们也顿时明白了。
王麻子此番,就是故意在找借口来打压老九。
至于我和阿虎,会不会切口压根不重要。
老九脸色大变,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赔笑道:“麻子哥,我这兄弟刚入门不久,有些切口还不熟……”
“放屁!”王麻子一脚踹翻椅子,指着老九的鼻子骂道,“老九,你当老子是傻子?这小子要是说不出来,那就是个冒牌货!”
他狞笑着看向我,一字一顿道:“要门规矩——冒充弟子者,废去手脚,丢到街上‘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四个字一出,大厅里顿时响起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曾经丐帮最阴毒的手段之一,把人四肢打断,再故意弄瞎眼睛或割掉舌头,丢到街上当“活招牌”,靠惨状博取路人同情,替要门赚钱。
在早期的丐帮,就有常有采生之事。
————
听到这阿虎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眼中杀意凛然。
我轻轻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王麻子见我不说话,更加得意,挥手道:“来人!给我绑了!”
几个壮汉立刻冲上来,伸手就要抓我。
就在此时——
“一更梆子响,二更狗叫忙。”
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王麻子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惊疑不定。
我缓缓抬头,目光直视他,继续道:
“三更鬼拍手,四更贼翻墙。”
“五更……”
我故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五更见阎王。”
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六袋老者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
“好!好一个‘五更天’!”他拍掌大笑,“多少年没听过这么地道的切口了!”
王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显然没料到我竟然真的知道完整的“五更天”!
老九也愣住了,随即狂喜,连忙打圆场:“麻子哥,你看,我这兄弟确实是咱们要门的人,误会,都是误会……”
王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恶狠狠地瞪了老九一眼,显然认为是他泄露了要门秘传。
老九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兄弟,你连‘五更天'都知道?”
我笑而不答。
师父当年教我的可不止这些。
我记得那是我刚跟着师父学艺的第二年冬天,在汉口码头亲眼见证的一幕。
那时我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跪在风雪夜里,没了双手双脚,瞧着可怜。
于是我问师父,可不可以给她一个馒头?
当时我还不懂“采生”这个词的分量,直到师父用手重重敲了我的脑袋。
“你是说那个小孩子?”师父吐着烟圈,她眯着丹凤眼,面无表情道:“那孩子左腿折的角度不对,是被人用湿布裹着生生敲断的。”
当时我顺着望去,那孩子最多七八岁,膝盖以下诡异地反折着,伤口处缠着发黄的粗布。
最瘆人的是她那空洞的眼神,像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去敲断一个活生生人的双腿。
“这叫‘采生’。”师父的翠绿烟杆点了点远处几个蹲在墙根的乞丐,“瞧见没?那个穿黑棉袄的,每隔半刻钟就要摸一次那孩子的褡裢——他们在数铜板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行当有套完整的黑话体系:
“采鲜花”指拐卖儿童。
“折柳枝”是弄断四肢。
“栽盆景”指故意让伤口溃烂。
“赶早市”是清晨押着孩子上街……
我望着街边的那几个老乞丐,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师父,丐帮的人都不是东西,我早晚杀了他们!”
苏九娘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随即笑道:“丐帮分污衣和净衣两派,像干这种下作手段的就是污衣派的人。”
“正统的净衣派规矩比衙门还严。”
见我似懂非懂的模样,苏九娘面又解释道:“好比说书先生里有害人的拍花党,和尚庙里藏淫贼,能说天下说书的、出家的都该杀?”她指着不远处屋檐下的燕子窝:“你看燕子叼虫,也分喂雏鸟的和吃腐肉的。”
后来我就了解到了污衣派一门。
污衣派并非一开始就是恶人,而是丐帮中逐渐堕落的分支。
古代战乱、饥荒年代,许多流民加入丐帮求生。
其中一部分人发现,装惨比真惨更容易讨到钱,于是开始人为制造残疾,甚至拐卖儿童、妇女,强迫他们乞讨。
由此开始,丐帮内就出现了分化,正统丐帮也就是后来的净衣派讲究,穷要穷得有骨气,而污衣派则认为人不狠,站不稳的原则,逐渐走上邪路。
明清时期,污衣派开始与地方豪强、土匪、青帮等勾结,甚至成为某些黑恶势力的打手,专门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污衣派最臭名昭著的就是“采生折割”。
以及他们的“养伤”手段。
师父说过一个案例:有团伙专门用浸泡过粪水的竹片固定断骨,这样伤口会持续化脓却不致命。
被他们称作“活招牌”的受害者,平均活不过三年。
现在想想,那些孩子最可怕的不是残缺的肢体,而是眼睛里熄灭的光。
就像被掐灭的蜡烛,再也点不燃了。
不过后来,经过官府和正统净衣派的打压,污衣派已经逐渐地销声匿迹。
到今天,因为没人再重视江湖规矩,再加上丐帮势力早已不复从前,人数不及以前百分之一,因此已经没了污衣和净衣之分。
丐帮,也演变成了要门。
如何分辨好坏?
全凭人心。
我问师父:“那要是我遇上了要门中人,该如何判断对方是净衣派,还是污衣派?”
师父说:“似乎没办法分辨,只能看那人心黑不黑,不过我可以教你一段切口,在以前,只有正统门派才会有切口,你就当随便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