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峰的暴风雪在黎明前撕裂云层,顾沉舟攥着缆车门票,指腹磨着票根上的月白色印花。三天前他在设计室窗台发现的珐琅表盘此刻贴在胸口,边缘的锚定纹路硌得心脏发疼 —— 那是许棠用月光石粉末烧制的,和他袖扣上的紫藤花形成镜像。
"顾总,瑞士警方说林氏集团的人也在因特拉肯。" 陆屿的越洋电话被风雪声吞噬,"您确定要在暴风雪天去观景台?"
缆车启动的震动让顾沉舟晃了晃,他望着窗外飞旋的雪粒,想起七年前在沪市隧道车祸,许棠也是这样隔着破碎的挡风玻璃看他,眼神像此刻的阿尔卑斯冰川。"她今天要去峰顶采集雪水调釉料," 他捏碎烟蒂,紫藤花袖扣刮过金属扶手,"我不能再躲了。"
海拔三千五百米的斯芬克斯观景台被白雾笼罩,许棠蹲在雪堆里,银镯在采集瓶上碰出清响。身后突然传来滑雪板刹车的声音,月白色大衣下摆扫过她的围巾,熟悉的雪松味混着雪粒子钻进鼻腔。
"需要帮忙吗?" 顾沉舟的声音比缆车钢索更颤,他故意让袖扣蹭过冰面,银质扁舟在白雾中划出冷光。
许棠猛地起身,采集瓶掉在雪地里,融水渗进她手套。顾沉舟伸手去捡,却被她一脚踢开,瓶子撞在冰壁上,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 他的袖扣和她的银镯在雪光中对峙。
"顾先生听不懂德语吗?" 她用英语开口,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我说过,我叫 Elena。"
顾沉舟看着她无名指上淡得几乎消失的戒指压痕,想起求婚那晚她指尖的温度。"我带来了你母亲的信," 他从内袋掏出牛皮纸袋,火漆印在白雾中泛着暗红,"1998 年她藏在瑞士银行的......"
"我不认识什么许夫人。" 许棠后退半步,滑雪杖戳碎冰壳,"中国来的先生,别再跟着我了。"
暴风雪突然加剧,顾沉舟的月白色围巾被吹起,正好缠住她的滑雪镜。两人同时伸手去解,指尖在镜片上相撞,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擦过她的银镯,金属相碰的轻响被风雪吞没。
"棠棠......" 他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看见她身体瞬间僵硬。
许棠猛地扯掉围巾,镜片后的眼睛通红:"别这么叫我!" 雪粒子钻进她衣领,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顾沉舟掌心的旧疤在记忆里发烫 —— 那是为她拆袖扣时留下的,现在却成了插在心头的刺。
顾沉舟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想起仓库坍塌那晚她埋在他怀里的温度。"我知道你恨我," 他上前一步,被她用滑雪杖抵住胸口,"恨我父亲,恨我隐瞒,但棠棠,当年的事我......"
"当年的事?" 许棠笑了,笑声被风雪撕碎,"当年你父亲逼死我父亲时,你在哪里?当年我母亲带着设计稿消失时,你又在哪里?" 她每问一句,滑雪杖就向前一寸,直到抵在他心脏位置。
顾沉舟没有躲,任由杖尖硌进肋骨:"我在地下室,被他用你的安全要挟签字。" 他拉开衬衫领口,锁骨处的旧疤在白雾中显形,"这是他用烟头烫的,就因为我求他放过你。"
许棠的目光落在疤痕上,采集瓶里的雪水突然沸腾般翻涌。她想起母亲日记里 "沉舟这孩子被关了三天" 的字迹,想起顾沉舟在医院 ICU 里说 "我的未来只有你" 时的眼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又怎样?" 她别过头,声音比冰壁更冷,"你还是签了字,还是看着许氏破产,还是......"
"还是爱上了你。" 顾沉舟抓住她的滑雪杖,雪松味猛地将她包围,"从木匠铺第一次看你用碎纸拼贴开始,到米兰时装周看你穿月白色旗袍,棠棠,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一丝假意。"
许棠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突然想起瑞士银行保险柜里母亲的信 ——"沉舟这孩子,说要送棠棠来瑞士学珐琅"。原来那些温柔不是赎罪,是早已深种的爱意,可这爱意却包裹在家族罪孽的糖衣里,让她如何吞咽?
"放开。" 她用力抽回滑雪杖,却碰掉了他口袋里的牛皮纸袋。母亲的信飘落在雪地里,火漆印被风雪侵蚀,露出 "棠棠安好,便是晴天" 的字迹。
顾沉舟弯腰去捡,许棠却抢先一步踩住信纸,银镯在雪地上划出弧形:"顾沉舟,你以为拿这些就能抵消你父亲的罪?就能让我忘记我父亲从工地摔下来的样子?"
他抬头看她,雪粒子落在他睫毛上,像极了当年在木匠铺,她为他擦去的木屑。"我从没想过抵消," 他的声音沙哑,"我只想告诉你,我和我父亲不一样,我......"
"你和他一样!" 许棠突然喊道,眼泪混着雪水滑落,"你们都习惯用自以为是的温柔操控别人!他操控我父母的人生,你操控我的感情!"
这句话像冰锥刺穿顾沉舟的心脏,他看着许棠通红的眼睛,想起她在分手信里写 "你用温柔搭建赎罪台"。原来在她心里,他所有的靠近都是算计,所有的守护都是表演。
"不是的,棠棠......" 他试图解释,却被她推开。
许棠后退着撞在冰壁上,采集瓶里的雪水泼出来,浇在母亲的信纸上。"别再跟着我了," 她捡起信纸,揉成雪团塞进他手里,"我们之间,早在你父亲害死我父亲那天,就已经两清了。"
暴风雪骤然猛烈,顾沉舟看着她转身冲进白雾,月白色大衣很快消失在风雪中。他摊开手掌,雪团里露出母亲信纸上 "沉舟护棠" 的残字,冰水顺着指缝滴落,像极了许棠刚才滑落的眼泪。
缆车到站的提示音在身后响起,陆屿举着应急灯冲过来:"顾总,林氏的人就在下面!"
顾沉舟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许棠消失的方向,雪粒子钻进衣领,冻得他浑身发抖。他想起她设计稿上断裂后又缠绕成锚的紫藤花,想起阁楼窗台上那枚月白色珐琅表盘,突然明白,第一次重逢不是靠近的开始,而是将伤口撕开给彼此看的酷刑。
"陆屿," 他握紧雪团,指甲嵌进掌心,"帮我查一下,许棠最近有没有联系过沈砚之的弟子。"
山下的因特拉肯灯火零星,顾沉舟坐在缆车里,看着少女峰在身后变成模糊的雪影。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上凝结着冰晶,像极了许棠看他时冰冷的眼神。第一次 "重逢" 让他心如刀割,却也让他更清楚 —— 想要融化阿尔卑斯的雪线,光有耐心不够,还需要让她看见,他的靠近不是操控,而是用余生来偿还的,笨拙却真诚的爱。
而此刻,许棠正躲在设计室里,将母亲的信放在珐琅窑里烧制,火光照亮她腕间的银镯,也照亮了她掉在画稿上的泪滴。画稿上的紫藤花锚在火焰中扭曲,像极了她此刻翻腾的心绪 —— 恨还未消,爱已难绝,这场迟到的重逢,不过是将她困在过去与现在的风雪中,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