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监狱的探视室弥漫着消毒水与旧木柜的混合气味，许棠盯着玻璃隔板上的裂纹，想起木匠铺里被顾沉舟修复的旧门板。顾沉舟的手轻轻覆在她攥紧的拳头上，石膏手臂的重量压在金属桌面上，紫藤花袖扣与桌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别紧张。" 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许棠看着他腕间新换的袖扣 —— 那是她在木匠铺用月光石重新镶嵌的，藤蔓末端特意留了道未闭合的缝隙，像极了她此刻敞开却仍存戒备的心。
厚重的铁门发出吱呀声，顾振宏穿着灰色囚服走进来，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额角新增的皱纹。他隔着玻璃坐下，视线先落在顾沉舟打着石膏的左臂上，喉结滚动着，最终落在许棠腕间的银镯上。
"棠棠......"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看守所特有的干涩。"
许棠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父亲跳楼那天的警笛声突然在耳膜震荡。顾沉舟感受到她的颤抖，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画着安抚的圈，那是在墨脱江水中他曾做过的动作。
"顾先生，" 许棠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我来，是为了沉舟。"
顾振宏的肩膀垮了下去，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儿子腕间的紫藤花袖扣，又看看许棠紧抿的嘴唇，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许国栋跪在他面前，袖扣上的翡翠在雪中闪着光。
"我知道你恨我。" 顾振宏的手指摩挲着桌面上的刻痕，"当年幽灵计划......"
"别再说那个名字。" 许棠打断他，银镯撞在桌面边缘，"我父亲从工地摔下来时，你在做什么？我母亲带着设计稿消失时，你又在做什么？"
顾沉舟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玻璃隔板反射着窗外的天光，将三人的影子扭曲成痛苦的形状。顾振宏看着儿子护着许棠的姿态，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商业利益，将儿子锁在地下室的三天三夜。
"我在签并购协议。" 顾振宏的声音轻得像灰，"用你父亲的设计稿，换沉舟的留学资格。" 他抬起头，眼中是迟来的悔恨，"棠棠，舅舅对不住你。"
许棠猛地站起来，金属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不是我舅舅。" 许棠的声音发颤，"你和我父亲，从来不是兄弟。"
顾振宏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压得扁扁的桂花糕。"这是荣生堂的，" 他推到玻璃隔板前，"你小时候最爱吃......"
"收起你的假惺惺！" 许棠的手掌拍在玻璃上，回声在探视室里震荡，"我父亲下葬那天，你在哪里？我母亲被软禁在顾家老宅时，你又在哪里？"
顾沉舟将许棠揽进怀里，隔着衣服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他看着父亲苍老的脸，想起秘室里那本忏悔日记，每一页都写满了迟来的歉意。"爸，" 他开口，声音冰冷，"棠棠来，不是为了听你辩解。"
顾振宏的手停在桂花糕上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知道，" 他看着许棠，"我知道错了，可我......"
"你错的不是后悔，" 许棠挣脱顾沉舟的怀抱，重新站到玻璃前，"你错在为了利益，践踏了别人的人生。我父亲的理想，我母亲的设计，还有沉舟的童年，都被你所谓的 ' 为了他好 ' 毁了。"
顾沉舟看着许棠挺直的背脊，想起拉萨医院里她为他擦汗时的温柔，此刻却像把利刃，剖开所有被掩盖的伤口。他想起母亲在英国发来的邮件，说 "棠棠的坚强，像极了她母亲"。
"我不原谅你，" 许棠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永远不会。"
顾振宏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这句话击倒。他看着许棠腕间的银镯，那是妹妹当年送给弟媳的礼物，如今戴在侄女手上，像道无声的谴责。
"但是，" 许棠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顾沉舟，"为了沉舟，我愿意放下。"
顾沉舟的心脏猛地一跳，转头看她。许棠的眼神坚定，却带着一丝疲惫，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放下仇恨，不是原谅你，" 她看着顾振宏，"是不让你的错误，继续绑架我的人生。"
顾振宏的眼泪终于滚落，砸在油纸包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谢谢......" 他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
"我不是为了你说谢谢。" 许棠摇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沉舟。" 她顿了顿，看着顾振宏，"以后，别再叫我棠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顾沉舟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月牙痕 —— 那是在墨脱江水中，她为了不让他沉下去留下的印记。"我们走。" 他对许棠说，视线没有再看玻璃那边的父亲。
走出监狱大门时，沪市的梅雨又开始下了。许棠站在监狱的铁门前，看着雨水打湿地面，突然想起老弄堂的紫藤花架。顾沉舟将伞倾向她，月白色的伞面遮住两人头顶的天空。
"感觉好点了吗？" 他轻声问，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皮肤。
许棠看着雨丝从伞沿滑落，想起探视室里顾振宏苍老的脸，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有一种掏空般的疲惫。"我不知道，" 她诚实地说，"但我知道，我不想再被过去困住了。"
顾沉舟停下脚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很难，" 他的声音温柔，"如果你想停下来，随时可以。"
许棠看着他眼中的心疼与坚定，突然想起母亲终稿里的话："真正的锚，是在风暴中依然选择并肩的勇气。" 她摇摇头，握住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我们去瑞士吧，完成 ' 锚定 ' 系列。"
顾沉舟的眼中亮起光芒，像突然点燃的星火。"好，" 他点点头，"我们一起去。"
雨还在下，两人并肩走在监狱外的柏油路上，脚印很快被雨水冲刷。许棠看着顾沉舟腕间的紫藤花袖扣，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顾沉舟的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回握，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沉舟，" 许棠的声音被雨声吞没，"谢谢你。"
顾沉舟转头看她，雨水打在他脸上，却掩不住眼中的温柔。"傻瓜，" 他笑了笑，"该说谢谢的是我。"
两人在雨中慢慢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掌心的温度，已经胜过千言万语。许棠知道，面对顾振宏只是漫长疗愈过程中的一步，真正的放下需要更多时间。但此刻，身边有顾沉舟坚定的陪伴，她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回到老弄堂时，许外婆正坐在紫藤花架下择菜。看到两人湿透的样子，连忙起身拿毛巾。"傻孩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 她擦着许棠的头发，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外婆，我们下周去瑞士。" 许棠说，接过外婆递来的姜茶，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好，好，" 外婆点点头，看着顾沉舟，"沉舟，照顾好棠棠。"
"我会的，外婆。" 顾沉舟郑重承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夜深了，许棠坐在晾台边缘，看着东厢房的灯亮着。顾沉舟正在收拾去瑞士的行李，偶尔传来工具碰撞的轻响。她摸出藏在口袋里的铂金戒指，内侧的裂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砚之弟子发来的信息："威尼斯双年展评审团特别期待 ' 锚定 ' 系列的终稿，说这可能是本届最有灵魂的作品。"
许棠笑了笑，回复："我们会带着终稿去的。"
她站起身，走到东厢房门口，看着顾沉舟笨拙地用石膏手臂打包画具。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需要帮忙吗？" 许棠靠在门框上，轻声问。
顾沉舟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嗯，" 他点点头，"这个画筒有点紧。"
许棠走过去，帮他扣上画筒的搭扣，指尖触到他手臂上的绷带。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墨脱江水中他抱着她时的味道一样。
"沉舟，" 许棠突然开口，"到了瑞士，我们去看看阿尔卑斯的雪线吧。"
"好，" 顾沉舟看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不过，去之前，我想带你去看个心理医生，他也是我好朋友。
“好”，许棠爽快的答应道。
许棠看着他，突然觉得，复合的路虽然艰难，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无论遇到什么，都有勇气去面对。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顾沉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和决心。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紫藤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像极了爱情应有的模样 —— 历经风雨，却依然坚韧，终将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阿尔卑斯的雪线旁，翻开新的一页，充满了希望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