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老弄堂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顾沉舟蹲在青石板路上,用细砂纸打磨着一张榉木方桌。木屑落在他月白色衬衫上,和袖口新添的焦痕相映成趣 —— 那是在日内瓦抢出燃烧笔记时留下的烫伤。隔壁传来许棠外婆捣桂花酱的声音,竹杵撞在陶缸上的声响,像极了木匠铺里刨子划过紫檀木的韵律。
"小顾啊,歇会儿吧," 许外婆端着搪瓷杯出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金黄的花酱,"你这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这般打磨。"
顾沉舟接过麦乳精,搪瓷杯沿的缺口硌着掌心的旧伤。三天前他按母亲日记里的地址找到这里,看到许外婆独自修缮漏雨的屋檐,便以 "社区志愿者" 的名义留下,从修补木窗到疏通下水道,把二十年未修的老洋房拾掇得焕然一新。
"外婆,这桌子腿榫卯松了,得重新上胶。"许外婆的手突然抖了下,花酱洒在青石板上,引来几只蜜蜂。
顾沉舟看着她斑白的发髻,想起瑞士银行里母亲与许母的合影。照片上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站在紫藤花架下,其中一个手腕上戴着和许棠同款的银镯。"外婆," 他声音发颤,"1998 年冬天,许伯父是不是常来这张桌子旁画设计稿?"
许外婆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顾沉舟从帆布包掏出个木盒,里面是修复好的紫藤花书签,书签背面刻着 "棠棠亲启"—— 那是他在木匠铺学了三个月的手艺。"这书签,是许伯父当年给棠棠做的,我......"
"你怎么知道?" 许外婆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这船锚...... 和我女婿画稿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顾沉舟闭上眼,想起父亲办公室里那份被篡改的许氏建筑设计稿。"外婆," 他拉开衬衫领口,锁骨处的旧疤在晨光中显形,"1998 年 10 月,我父亲用我的安全要挟我,在并购协议上签了字。"
弄堂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隔壁的收音机在播沪剧。许外婆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撞在晒着的棉被上。顾沉舟跪在青石板上,像当年在地下室里那样卑微:"我知道道歉无用,但我想替父亲赎罪。"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顾沉舟在阁楼找到许棠母亲的旧画箱。画箱锁孔里插着半枚钥匙,和他在顾家老宅找到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的圆。箱底压着张泛黄的产检单,预产期写着 1998 年 11 月 —— 许棠母亲失踪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
"她当年不是失踪,是被我父亲软禁在顾氏老宅的阁楼。" 顾沉舟将产检单递给许外婆,声音哽咽,"我母亲为了保护她,假装和父亲决裂,带着她的设计稿远走英国。"
许外婆摸着产检单上的日期,突然失声痛哭。顾沉舟想起瑞士银行监控里母亲憔悴的脸,想起她在信里写 "棠棠的弟弟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他从口袋掏出枚银锁,锁面上刻着 "长命百岁",正是当年母亲准备的满月礼。
"外婆,我找到您,不仅是为了赎罪," 顾沉舟帮她擦去眼泪,"更是为了告诉棠棠,她母亲还活着。"
日内瓦的雪粒子打在设计室玻璃上,许棠盯着平板电脑里的视频。视频里,顾沉舟正在给许外婆读晚报,阳光落在他帮外婆修剪的指甲上,那双手曾在少女峰的暴风雪中为她采集雪水。
"Elena,许外婆的降压药该续了。" 玛雅的声音打断思绪,"还有沪市寄来的包裹,是顾......"
"扔掉!" 许棠关掉视频,银镯撞在桌角发出清响。屏幕上顾沉舟为外婆修藤椅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旋,他袖口的焦痕和锁骨处的旧疤重叠,像极了父亲工地坍塌时新闻照片里的血色。
手机突然响起,是许外婆的越洋电话。许棠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在紫藤花架下给她梳辫子。"棠棠啊," 外婆的声音带着哭腔,"沉舟这孩子,把你母亲的画箱修好了。"
许棠握着电话的手颤抖,想起母亲画箱上的紫藤花雕纹。顾沉舟在视频里的侧影突然清晰 —— 他正在给画箱上蜡,动作和当年在木匠铺教她打磨书签时一模一样。
"外婆,他是仇人的儿子......"
"可他也是救了你母亲的人。" 许外婆打断她,"你母亲的产检单,还有你弟弟的银锁,都是他找回来的。"
许棠看着窗外的雪,想起母亲日记里 "沉舟这孩子被关了三天" 的字迹。顾沉舟在少女峰说 "我的未来只有你" 时的眼神,和他为外婆读报时的温柔重叠,让她突然分不清恨与爱。
"他现在在帮我晒桂花酱," 外婆的声音带着笑意,"说要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糖糕。"
许棠挂掉电话,冲进储物间。工具箱最底层,月光石碎片和顾沉舟的袖扣碎片静静躺着,她用镊子将它们拼在一起,紫藤花与锚定图案终于成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照在碎片上,像极了顾沉舟袖扣上闪烁的月光石。
沪市的老弄堂里,顾沉舟将晒干的桂花装进玻璃罐,罐口系着月白色丝带。许外婆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手腕上的紫藤花袖扣,突然想起女婿生前常说 "沉舟这孩子心善"。
"小顾啊," 外婆递过个布包,"这是棠棠小时候的胎发,你替我带给她。"
顾沉舟接过布包,里面除了胎发,还有张许棠百日照。照片上的婴儿戴着银锁,和他口袋里的那枚分毫不差。他想起许棠在瑞士摔碎的月光石表盘,想起她设计稿上断裂后又缠绕的紫藤花,突然明白,赎罪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要让她看见,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迫签字的少年。
"外婆,我会带她回来的。" 顾沉舟系紧布包,月白色丝带在夕阳下晃出微光,"用正确的方式。"
许外婆看着他走向弄堂口的背影,想起他修桌腿时磨出的水泡,和女婿当年画设计稿时的手一模一样。紫藤花架下,顾沉舟留下的木工工具整齐摆放,旁边放着封未拆的信,信封上是许棠母亲的笔迹,写着 "给我亲爱的外孙"。
而此刻的日内瓦,许棠正将拼好的碎片镶进新的设计稿,藤蔓缠绕成锚的形状,雪线处添了朵盛开的紫藤花。玛雅举着机票冲进工作室:"Elena,许外婆晕倒了,顾总正在送她去医院!"
许棠捏碎手中的镊子,月光石碎片划破指尖。她看着设计稿上的紫藤花锚,想起顾沉舟在少女峰说 "信我" 时的眼神,突然抓起大衣:"玛雅,帮我订最快回沪市的机票。"
飞机冲上云霄时,许棠看着掌心的血珠,想起顾沉舟为外婆修藤椅时手上的伤疤。她不知道,顾沉舟正在沪市医院的走廊里,对着许母的照片喃喃自语:"姨妈,我找到棠棠了,这次不会再让她走了。"
老弄堂的紫藤花在暮色中轻轻摇曳,顾沉舟放在窗台上的桂花罐旁,多了枚修复好的银镯,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许棠腕间那枚,也像极了他母亲留给许母的信物。而这场以家庭为名的赎罪行动,不过是融化阿尔卑斯雪线的第一缕春风,让两个被命运缠绕的灵魂,终于有了重新靠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