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医院的供氧设备发出规律的嗡鸣，顾沉舟的指尖在氧气面罩下轻轻颤抖。许棠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擦拭他干裂的嘴唇，看见他腕间缠着的医用胶带 —— 那里原本戴着紫藤花袖扣，如今只留下道苍白的压痕，像极了她无名指上淡去的戒指印。
"别碰......"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输液管牵扯得针头移位，暗红的血珠渗进透明的胶带。许棠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掌心的焦痕硌着她的银镯，那是在日内瓦抢出燃烧笔记时留下的烫伤。
"沉舟，你刚脱离危险......"
"听我说。" 他拽下氧气面罩，剧烈的咳嗽震得心电监护仪发出警报。许棠慌忙帮他戴上，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血色 —— 那是雅鲁藏布江的浊浪留下的印记，也是二十年来积压的愧疚破土而出的痕迹。
陆屿抱着档案袋冲进病房，不锈钢夹子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顾总，林氏集团的幽灵计划......"
"出去。" 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许棠看着他后背渗出的血迹，突然想起墨脱的核桃树下，他用身体为她筑成的屏障。档案袋滑落在地，1998 年的银行流水散落一地，每笔流向林氏集团的资金旁都画着红叉。
"1998 年 10 月 23 日，" 顾沉舟的指尖划过许棠的手背，像在描摹木匠铺里她画的紫藤花，"我父亲把我锁在地下室，用你的安全要挟我在并购协议上签字。" 他的喉结滚动，牵扯到锁骨处的旧疤，"我听见他在门外对林正德说，' 沉舟这孩子心善，舍不得棠棠受伤 '。"
许棠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冲淡了干涸的血迹。心电监护仪的曲线突然上扬，顾沉舟却笑了，露出孩子气的虎牙："我签完字就从通风口爬出去，想告诉许伯父快跑，可......"
"可我父亲已经跳楼了。" 许棠接下他的话，银锁在胸前晃出苦涩的弧线。窗外的布达拉宫在暮色中鎏金，让她想起母亲日记里 "沉舟这孩子被关了三天" 的字迹。
"我去了顾氏老宅，" 顾沉舟的声音越来越弱，"看见我父亲对着许伯父的设计稿哭，说 ' 国栋，我用你的未来换了我儿子的平安 '。" 他突然抓住许棠的手腕，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棠棠，我就是从那天起，和他决裂的。"
许棠感受着他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突然想起墨脱江水中，他濒死时仍不肯放开她的手。档案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顾振宏站在少年顾沉舟身后，手里拿着藤条，而少年的眼神像极了雅鲁藏布江的怒涛。
"这二十年，我活在他的阴影里，" 顾沉舟的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用收购林氏来赎罪，用找到你母亲来补偿，可我越靠近，越发现自己满身罪孽。"
许棠看着他掌心新添的咬痕 —— 那是她在江水中为了不让他沉下去留下的。供氧设备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她俯身替他掖好被角，银镯蹭过他打着石膏的左臂："你后背的伤......"
"是 1998 年冬天，" 顾沉舟闭上眼，仿佛回到那个雪夜，"我去顾氏老宅偷你母亲的设计稿，被管家的藏獒咬伤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我父亲看见后，说 ' 沉舟，你这是何苦 '，我告诉他，' 因为棠棠值得 '。"
许棠的哭声突然决堤，泪水砸在他胸口的纱布上，晕开深色的花。她想起瑞士银行里母亲的信，想起那句 "沉舟护棠" 的刻字，原来所有的守护都不是赎罪，而是早已深种的爱意，在时光的土壤里，长成了遮风挡雨的树。
"对不起......" 顾沉舟用完好的右手抚摸她的头发，指腹触到她后颈的月牙形胎记，"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万分之一，可我宁愿死在江里，也不想再看你流眼泪。"
许棠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腕间的医用胶带下，隐约有紫藤花的纹身轮廓。"你什么时候......"
"在英国留学时，" 顾沉舟笑了，牵扯到嘴角的伤口，"想你的时候，就去唐人街找师傅纹，疼的时候，就当是替你受过。"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许外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煨好的骨汤。"傻孩子，" 她看着相拥的两人，蓝布围裙上还沾着桂花酱，"你母亲在英国知道了，说等你好了，要亲手给你熬阿胶。"
顾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颤，许棠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窗外的经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布达拉宫的金顶反射着最后一道霞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棠棠，" 顾沉舟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认真，像极了米兰时装周那晚，他单膝跪地的模样，"我父亲的罪我不否认，可我对你的感情，从木匠铺第一次见你就没假过。"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求你，别不要我。""求你，别不要我。"顾沉舟象是重复又像自言自语，眼中饱含泪水道。
许棠看着他眼中的祈求，想起少女峰的暴风雪中，他说 "信我" 时的坚定；想起老弄堂的紫藤花下，他为外婆读晚报时的温柔；想起墨脱的江水里，他用生命护她周全的决绝。所有的爱恨在此刻轰然崩塌，只剩下汹涌的爱意，像雅鲁藏布江的春潮，淹没了所有的伤痕。
"顾沉舟，"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你这个傻子......"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见她腕间的银镯轻轻晃动，像在回应他的心跳。许棠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突然想起母亲终稿里的话："真正的锚，是在看透所有不堪后，依然愿意握紧彼此的手，在时光的洪流里，共赴未来。"
而此刻，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焦痕与她的银镯相贴，仿佛在时光的长河里，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锚点。拉萨的星空逐渐亮起，许棠抬起头，看见顾沉舟眼中映着璀璨的星河，那里面有她的倒影，也有他们即将展开的，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