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尚衣局的烛火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将苏婉柔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她闭着的眼睫轻颤,指尖掐着掌心那半块旧令牌,凉意顺着血脉往骨头里钻赵五郎说西境传来的“归墟叁”信物。
此刻正躺在她脚边的檀木匣里,青铜残片上的纹路与令牌严丝合缝,连缺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情绪回溯”的热流从后颈漫上来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记忆像被揉皱的绢帛,在意识里缓缓展开先是宿舍台灯昏黄的光晕,她握着钢笔的手悬在稿纸上。
笔尖洇开一滴墨;再是书页翻涌的沙沙声,三个名字从纸背浮出来。
黑字如刀:【第一批】苏婉柔,【第二批】沈清漪(误入),【第三批】未知持有者。
“啪!”
烛芯爆了个灯花,苏婉柔猛然睁眼,额角沁出冷汗。
她望着匣中残片,喉间发紧原来不是她穿书,是她们被写进书里,成了别人笔下的棋子。
去年冬天她教沈清漪认北疆红土,教萧明月用商队暗号传信。
那些自鸣得意的“策略”,不过是作者笔下的“剧情需要”?
窗棂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咚两下,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苏婉柔攥紧令牌,指节发白。
她想起昨夜小宫女说沈清漪用“三明两暗”暗号调御林军,想起萧明月上次来送蜜饯时说“这宫里的天。
总算不是一人说了算了”,原来这些“成长”,不过是作者给棋子松了松绳子?
“叩叩叩。”
三声轻响撞破夜的寂静。
苏婉柔抄起案上的绣绷盖住檀木匣,抬眼便见萧明月掀帘进来,月白斗篷上还沾着晨雾。
发间的珍珠坠子直晃:“柔姐姐,西境守军截了个女子!”她喘着气,指尖捏着半张带血的密报。
“她说自己是穿书者,还说……说剧情要重启!”
苏婉柔的绣针“叮”地掉在案上。
她接过密报,泛黄的纸角还带着焦痕,墨迹未干的“归墟”二字刺得她眼睛疼。
萧明月凑过来,发间的沉水香混着湿冷的雾气:“若真有第二批第三批……你这些年布的局,会不会只是循环?”
案头的铜炉飘起一缕白烟,苏婉柔望着那烟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忽然笑了。
她拾起绣针,在密报边缘画了道弧线:“让她来,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这一局,我不执棋,只设局。”
萧明月愣了愣,见她提笔写了三道暗令,墨迹未干便折成纸鹤:“第一,让西境守将把人交给民间马帮。
绕旧皇陵走。”她蘸了蘸朱砂,在纸鹤翅膀点了个红点,“第二,尚衣局连夜赶制宫袍。
内衬温变丝线旧皇陵地温低,丝线遇冷会变青,最后一道令写罢,她推给萧明月。
第三,德妃在城南开个‘流云茶坊’,办诗会,题是‘旧梦重拾’。”
“为何?”萧明月捏着纸鹤,珍珠坠子晃得更快。
苏婉柔抚过案上的旧书,书页间飘出片干枯的桃花瓣那是三年前她教林婉宁种在偏殿的。
“我要让她看见,这宫里的女人,不是只能按剧本活”她抬眼时,眸中映着烛火。
“沈清漪能自己抓刺客,你能护着商队不被抄家,这些不是‘剧情’,是选择。”
萧明月忽然握住她的手。
德妃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鞭子的薄茧,暖得烫人:“我信你。”
她说完转身便走,斗篷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纸鹤吹得歪歪扭扭,却到底没落地。
子时三刻,尚衣局的更漏滴了第七十滴。
苏婉柔换了身玄色劲装,揣着那半块令牌潜入议政院。
废井的青苔滑得她摔了两回,最后终于触到井底的玉简冰凉的石片上,还留着她半年前刻的“情绪剥离·初章”。
她咬破指尖,血珠落在“初”字上,慢慢渗进石纹。
“终章”二字写完时,井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四周黑得像泼了墨。
她抱着玉简坐在井边,忽然想起现代宿舍的落地窗,那时她总爱在深夜写小说,觉得笔下的女配“活该”凄凉。
如今才懂,那些“活该”,不过是看客的冷漠。
焚香的青烟在寝室里绕成螺旋时,苏婉柔盘坐在蒲团上,启动了最后一次“梦境共振”。
这次她没找沈清漪,而是循着“归墟”残片的气息,往那个尚未入宫的第三批穿书者意识里钻。
镜宫在梦中拔地而起。
第一面镜映着她杀尽妃嫔,凤冠压得脖子生疼;第二面镜里她被乱箭穿心,血溅在“恶毒女配”的话本上。
第三面镜最亮,她转身走出宫门,身后的百花在雪地里炸开,红的白的,像极了林婉宁偏殿的桃花。
最后一面镜里,她看见自己坐在书桌前,钢笔尖悬在稿纸上。
镜中人忽然笑了,把笔一扔:“我不写了。”
三日后的晨朝,流言像长了翅膀。
“贵妃私纵敌国细作!”小太监的尖嗓子穿透永巷,惊得栖在檐角的乌鸦扑棱棱飞。
苏婉柔坐在尚衣局缝衣裳,针脚密得像雨丝她知道,此刻乾清宫里,沈清漪正捧着路线图。
声音不颤不抖:“臣妾依律查案,若陛下怀疑,可派钦差共审。”
她递上的宫袍被展开时,内衬的温变丝线泛着青那是旧皇陵的寒气留下的痕迹,证明押送队伍曾在那里停留。
皇帝摔茶盏的声音隔着宫墙传来,苏婉柔的针停在半空,望着窗外掠过的白鸽,唇角慢慢扬起来。
姑娘,小宫女端着药进来,“礼部的人说,西境来的女子已押到,现在软禁在偏殿……”
苏婉柔的针“叮”地扎进指尖。
她望着冒血的指腹,忽然笑了那女子叫柳如寄吧?
她想起昨夜镜宫里最后一面,百花盛开时,有个身影正沿着宫墙往外走,脚步轻得像云。
偏殿的朱门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柳如寄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带着北方的清冽:“我要见苏婉柔。”
苏婉柔捏着绣绷站起身,血珠顺着指腹滴在帕子上,晕开朵小红花。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轻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