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晋贵妃的次日辰时,尚衣局的粗布门帘被风卷起半幅,苏婉柔正低头补着宫女的月白襦裙。
指尖的银针忽然顿住廊下传来小宫女叽叽喳喳的私语,像被风吹散的碎玉。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在御花园说,苏氏功高震主,怕是要赐死呢!”
“嘘小点声!苏姑娘如今在尚衣局当差,这要是传进她耳朵里……”
银针“叮”地落在竹篾筐上。
苏婉柔垂眸抚平裙角褶皱,指腹蹭过粗布上的针脚,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皇帝这试探来得倒快,她等了三日,终于等到这出戏开场。
“哐当”一声,尚衣局的门被人撞开。
萧明月裹着金线绣的海棠披风冲进来,鬓边的赤金步摇乱颤,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碎了一道细纹。
她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吃剩的桂花糕,显然是从膳房直接赶过来的:“苏婉柔!你当我是聋子吗?
那老匹夫的狗奴才在御花园嚼舌根,当我德妃宫的人都是死的?”
苏婉柔起身,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腕。
萧明月的手热得烫人,连带着她掌心的薄茧都被焐软了:“德妃娘娘这是要闯养心殿?”
“难道由着他们编排你?”萧明月甩了甩手腕没甩开,反而被她拉着坐进木椅里。
案上的粗瓷茶盏被碰得摇晃,浮着茶末的水溅在她锦缎袖口。
“你从前教我‘人急则智昏’,如今倒好,自己要成刀下鬼了还这么冷静?”
苏婉柔取过帕子替她擦袖口,动作轻得像哄孩子:李公公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是说给躲在景阳宫西阁里的人听的。
她抬眼,窗外的梧桐叶筛下细碎光影,正落在萧明月眉心的朱砂痣上,“陛下要试我是否真愿退隐。
若娘娘现在闯宫,他只会觉得我退得不甘,留着后手。”
萧明月猛地睁大眼睛,锦缎袖口在帕子下绷得笔直:“你是说……”
他要听墙角,就让他听个够,苏婉柔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今夜我自会递辞呈。
归了女官参议的牌子,回尚衣局当差,她指尖摩挲着腰间已褪了漆的木牌那是尚衣局最低等宫婢的凭证。
“您且看,他敢不敢真杀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宫婢。”
萧明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刻,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灌了口冷茶:“算你狠!”
她起身时披风扫落一筐线头,却没像往常那样发火。
只回头撂下句“若你有半根头发丝儿少了,我扒了那老匹夫的龙袍”,便掀开门帘走了。
风卷着她的话撞在门框上,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远。
子时三刻,养心殿的蟠龙柱下,苏婉柔跪得笔直。
案上的鎏金铜鹤嘴里吐着袅袅沉烟,熏得她鼻尖发酸。
皇帝搁下朱笔,指节敲了敲她面前的辞呈:“你不怕朕真杀了你?”
奴婢一介宫婢,生死由君,她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只是陛下若杀了奴婢。
往后谁还敢信‘退隐’二字?沈贵妃刚掌六宫,正是立威的时候,若连个旧人都容不下……”
“住口!”皇帝猛地拍案,墨汁溅在辞呈边缘,晕开团模糊糊的乌云。
他盯着她的头顶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去尚衣局吧。
朕倒要看看,你这双写过《选秀新规》的手,还会不会缝粗布。”
三日后卯时,尚衣局的老榆木门被叩响。
苏婉柔蹲在炭盆前补冬衣,抬头便见韩嬷嬷捧着朱漆托盘站在门口,盘里的珊瑚串子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苏姑娘,贵妃娘娘说这是当年您帮她绣并蒂莲时应下的谢礼。”
韩嬷嬷的声音带着哽咽,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您就收了吧,娘娘昨夜在佛堂跪了半宿……”
嬷嬷替我回娘娘,苏婉柔放下针线,粗布裙角扫过青石板,“她如今是六宫之主。
若总记挂旧人,底下的人该说她公私不分了,她伸手替韩嬷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从前我教她‘上位者要断情’,总不能自己先破了规矩。”
韩嬷嬷捧着托盘转身时,一滴泪砸在珊瑚串上,发出极轻的“啪”。
苏婉柔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低头继续补衣服。
针脚密得像爬满布面的蚂蚁和她初入宫时,替尚宫局老掌事补的第一件宫袍,分毫不差。
是夜子时,永巷里的梆子刚敲过三更。
苏婉柔正借着月光穿针,忽听得远处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
她推开窗,只见沈清漪所住的景阳宫方向腾起一片火光,却不闻呼救声。
“好个沈清漪,她喃喃一句,将针线筐搁在案上。
窗棂外的风裹着冷意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泛起微光。
当年她教这女子“遇变先封门”,如今倒真用上了。
果然,天刚擦亮,永巷里就响起了御林军的马蹄声。
小宫女端着早膳进来时,嘴快得像春燕:“姑娘听说了吗?昨夜景阳宫进了刺客。
贵妃娘娘没喊救命,自己提灯巡了廊道,竟发现刺客靴底沾着北疆的红土!后来她用灯火暗号调了御林军,把刺客堵在偏殿里了!”
苏婉柔捏着瓷勺的手顿了顿,舀起的粥浆滴回碗里,荡开一圈涟漪。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唇角慢慢扬起那红土是她去年陪沈清漪查阅边报时提过的。
灯火暗号是她教的“三明两暗”,连偏殿的布防图,都是她在月光下一笔笔画给那女子看的。
更绝的是今早朝会上,小宫女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刺客是试陛下对‘退局者’的心。
若连个宫婢的安危都要用血验,往后谁还敢真心退?陛下气得摔了茶盏,最后倒赏了娘娘两箱东珠!”
苏婉柔低头喝粥,粥里的红枣甜得发腻。
她想起昨夜沈清漪提灯时的影子,在廊下拖得老长,像极了当年她站在自己身后学步的模样那时候的影子,可没这么稳。
更深漏尽时,尚衣局的窗被轻轻叩了三下。
苏婉柔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赵五郎的身影缩在墙根,腰间的铜铃铛被他攥得发颤:“姑娘。
西境传来消息……归墟叁的信物出现了,持信人说自己是第三批穿书者。”
她摸出袖中半块旧令牌,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牌面,隐约映出些模糊的纹路。
赵五郎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还有……属下在密信里瞧见几个字,像是……像是您的笔迹。”
苏婉柔的指尖猛地收紧,令牌边缘割出一道血痕。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在宿舍台灯下写的那些故事那时的她,总爱给女配安排个凄凉结局。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案头的旧书哗啦啦翻页。
苏婉柔闭上眼睛,启动“情绪回溯”的瞬间,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书桌前,钢笔尖悬在稿纸上,正写着:“
(深夜,尚衣局烛火微明。苏婉柔闭目运转“情绪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