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的凤头履碾过青石板时,鞋跟叩出的声响比往日更脆。
她望着御书房朱漆门扉上斑驳的金漆,忽然想起上个月来这里时。
苏婉柔替她理了三次鬓角,说"娘娘垂眸时睫毛要压到眉心,显得太怯懦"。
可此刻她抬手叩门,指节撞在铜环上的力道,倒像是要把那些怯懦都撞碎在风里。
"淑妃娘娘到,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惊起檐下麻雀。
殿内传来"进来"二字,沈清漪掀帘的手顿了顿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圣。
檀香混着墨香涌出来,皇帝正伏案批折子,玄色衮服上的金龙在烛火里若隐若现。
她行完大礼直起身,袖中李典记的供词被掌心汗渍洇出褶皱,却比任何时候都攥得稳。
"说,皇帝头也不抬。
"臣妾查得白兰乃刘氏外戚所遣。"沈清漪声音清凌凌的。
像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她混入内廷不为入选,只为构陷臣妾,替刘贵人谋贵妃位。"
案上狼毫"啪"地落在宣纸上,墨汁溅开半朵乌云。
皇帝终于抬眼,目光如刀:"证据?"
她解下腰间玉牌,将夹层里的供词与香灰残片一并呈递。
李典记的指印还带着朱砂的腥气,香灰里隐约能辨"兰成则贵妃位可谋"几个字。
皇帝拈起残片对着烛火,火星子在他瞳孔里跳:"你怎敢断定是刘家?
诬告可是大罪。"
沈清漪喉间泛起幼时的记忆刘夫人寿宴上,她躲在廊下看舞姬,廊角铜炉里飘出的檀香混着桂花蜜的甜。
"刘府用的是闽地老山檀,燃时尾调有松脂味。
"她望着皇帝身后的鎏金香炉,"白兰焚信那晚,臣妾离得三步远,闻见了。"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皇帝忽然将残片拍在案上,震得供词簌簌作响:"三日内拟《选秀新规》。
若合朕意......"他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她腰间玉牌,"便不必再协理。"
退下时,韩嬷嬷的手在她臂弯里抖得厉害:"娘娘,从前苏姑娘总说'圣心难测,需留三分余地'......"
"她早就不在了。"沈清漪打断她。
西暖阁的珠帘被风卷起半幅,苏婉柔倚着朱漆柱,指尖掐进掌心。
她能看见沈清漪的裙角在廊下晃动,像片终于挣脱枝桠的玉兰。
袖中令牌贴着皮肤发烫,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在沈清漪潜意识里种下的"决策锚点"此刻要抽走,比剜肉还疼。
"开始吧,她对着空气低喃,喉间泛起血腥气。
沈清漪挑灯写新规时,总觉得有雨丝飘在梦里。
她看见自己举着油伞站在宫道上,身后没有苏婉柔的月白裙角,只有漫天雨幕。
前面的景阳宫宫门"吱呀"开了道缝,漏出一线暖光。
她往前走,伞骨被风掀得翻卷,可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三日后的早朝,沈清漪捧着奏疏跪在丹墀下。
皇帝的声音在金殿里回荡:"《选秀新规》破立有度,淑妃......晋为贵妃,掌六宫事。"
"谢陛下隆恩,"她叩首时,珠翠撞在青石板上,碎玉般的响。
余光扫过东侧廊下那抹月白,终究没转过去苏婉柔说过,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回头确认依靠是否还在。
夜漏三更,永寿宫的烛火次第熄灭。
苏婉柔蹲在炭盆前,最后一页密信刚烧到"娘娘且放宽心",火舌就卷走了字迹。
她摸出那枚空白玉简,银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玉面上,慢慢凝成"情绪剥离·完成"六个小字。
井底寒潭倒映着她的脸,她手一松,玉简"咚"地沉了下去。
风穿回廊,远处贵妃宫的琉璃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串流动的星河。
她的窗前,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案头未拆的信笺上"苏氏功高震主"几个字,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