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断玉残香识故人
苏婉柔天未亮便起了。
她对着铜镜将碎发一根根别进鬓边,铜盆里的水倒映出眼底的青影自地窖那夜后,她再没合过整觉。
断玉剑此刻正贴着她的小腹,用软绸裹了三层,却仍能透过布料传来细微的热度,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人坐立难安。
“姑娘,周典药派的车在偏门等着,”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是采冬葵子要赶早,晚了露水重,叶子容易烂。”
苏婉柔应了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翡翠串珠。
那是她穿书时就戴着的,原主记忆里说是生母留下的遗物。
可此刻串珠中心的翡翠纹路正微微发烫,与斗篷下的断玉剑形成某种隐秘的共振。
偏门的守卫正低头打盹,见她提着竹篮过来,挥了挥手便放行。
苏婉柔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出了宫门才敢抬眼晨雾未散。
官道上只有辆破牛车,车夫是个裹着灰布衫的老汉,正用草绳捆车板。
“姑娘坐好了,”老汉甩了个响鞭,牛车“吱呀”动起来。
“韩家废宅那地儿荒得很,您采完药可得喊我,日头落前得赶回去。”
苏婉柔攥紧竹篮,目光扫过车辙旁的荒草。
三十里路说远不远,可她每往前一步,心跳便快一分。
前世记忆里从未有过韩家废宅的画面,可断玉剑上的“韩氏不悔”。
还有柳嬷嬷特意点出的冬葵子,都像根线,牵着她往某个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去。
“到了。”老汉突然勒住牛绳。
苏婉柔抬头,入目是半堵坍圮的砖墙,门楣上的青瓦碎了大半,却有一行极细的刻痕那是摩斯密码。
她屏住呼吸辨认,指尖在掌心轻轻敲着:点、横、点、横……
“魂归九重,宿命再启。”
四个字刚在脑海里成型,后颈便泛起凉意。
她猛地转身,却只看见荒草在风里摇晃。
竹篮“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铜药锄滚出老远,撞在断墙上发出闷响。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苏婉柔顺着声线望去,只见个青衫老者倚着残碑,白发被风掀起,露出额角道浅浅的疤。
他手里攥着半枚铜符,在晨雾里泛着暗黄的光。
“你是……”
“韩无咎。”老者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腰间鼓起的斗篷上,“韩知行是我父亲。
二十年前,他被先皇赐死时,我抱着襁褓里的妹妹跪在午门外。
是个穿红裙的姑娘塞给我半块烤红薯。她说‘韩家的火,不会灭’。”
苏婉柔的喉咙突然发紧。
断玉剑的热度猛地窜高,烫得她险些踉跄。
她掀开斗篷,那柄断成两截的玉剑正微微震颤,剑身上的血锈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要活过来。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韩无咎伸出手,指尖悬在玉剑上方迟迟未落,“当年她跟着父亲私奔时。
把剑匣埋在了地窖。后来抄家那日,有个穿现代衣服的女人挖开了土。
她说她叫苏婉柔,是从书里穿来的,要改写韩家的结局。”
苏婉柔的耳中“嗡”地一声。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在抖,“穿书?”
韩无咎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里的铜符递过来:“你怀里的翡翠,拿出来。”
苏婉柔颤抖着摘下腕间的串珠。
翡翠刚触到铜符,便发出“嗡”的轻鸣。
两道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像两滴本该交融的水,终于找到了彼此。
“这是当年那位苏姑娘留下的,”韩无咎的指腹抚过翡翠上的纹路。
“她说‘若有一日,另一个我带着断玉剑来,便将铜符给她’。”
“另一个我?”苏婉柔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你是说……”
“嘘”
韩无咎突然竖起手指。
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飘来,像焚过的紫烟。
苏婉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废宅外的槐树上,垂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傀儡丝。
“历史不容篡改。”
女声从头顶传来。
苏婉柔猛地抬头,正看见玉小宫女站在槐树枝头,宫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手里捏着支燃了半截的紫烟香,指尖的金线泛着冷光,正是方才那傀儡丝。
“主上让我带话,”玉小宫女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上一个苏婉柔用魂祭术封印了傀儡丝核心,可她的轮回早被锁死在这本书里,你若执意查下去……”
她的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团紫烟。
苏婉柔冲过去时,只余下半截香灰落在地上,和几根闪着银光的傀儡丝。
“那是皇后的人,”韩无咎的声音里带着苦笑,“二十年前。
那位苏姑娘也是被这傀儡丝缠住的,她用魂祭术时,我就在她身边。
她的魂魄被抽成丝,缠在傀儡丝核心上,说这样就能断了幕后黑手的线。”
苏婉柔的手无意识摸向锁骨。
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竟与翡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此刻胎记正发烫,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烧着,烧得她眼眶发酸。
“她最后说什么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韩无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泛黄的纸页。
最上面那张写着几行字,字迹与苏婉柔的钢笔字如出一辙:
“若有来生,愿我仍是苏婉柔。愿我带着断玉剑,找到韩家的后人。
愿我能替自己,替所有困在书里的人,讨个公道。”
苏婉柔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团墨渍。
她突然想起这些日子总做的梦,梦里有个穿红裙的女人。
站在满是桃花的院子里,对着月亮说:“小柔,要替我看看,这书外的天,到底有多蓝。”
此刻那声音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而她锁骨上的胎记,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仿佛在回应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该回去了,”韩无咎将布包塞进她手里,“皇后的人盯得紧,你在外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苏婉柔点头,将布包和断玉剑小心收进竹篮。
牛车重新上路时,她回头望了眼渐远的废宅,门楣上的摩斯密码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句未说完的预言。
回到冷宫时,月上中天。
苏婉柔踩着青石板往偏殿走,转过影壁时,忽觉后颈一凉。
她猛地抬头,只见柳嬷嬷站在“魂归录”前,那是面嵌在墙上的青铜碑,刻着历代宫人的姓名。
老嬷嬷的手正抚着碑上某个名字,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嬷嬷?”苏婉柔出声。
柳嬷嬷猛地转身,脸上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姑娘回来了?老身给你煮了姜茶,驱驱寒气。”
她的手藏在袖中,可苏婉柔分明看见,青铜碑上那个被抚摸的名字正是“苏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