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柔的脚步在青石板上顿住。
月光漫过影壁，将柳嬷嬷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被风吹皱的纸。
她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方才在废宅里，韩无咎说二十年前那位苏姑娘用魂祭术时。
锁骨胎记与翡翠纹路重合；此刻青铜碑上“苏婉柔”三个字被月光镀得发白。
而柳嬷嬷的手，正从那名字上缓缓收回。
“姑娘回来了？”柳嬷嬷的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颤，像是被风揉碎的枯叶。
她袖中探出的手攥着张泛黄的纸，边角卷得厉害，却在月光下泛着淡金的光。
苏婉柔盯着那纸，喉结动了动画上女子的眉眼，分明与她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只是鬓间簪着东珠步摇，身上的翟衣绣着九只金翟，是只有贵妃才能穿的吉服。
画轴下方题着“韩夫人·魂祭图”六个小字，墨迹已褪成浅灰。
“嬷嬷……”苏婉柔的声音发涩。
她想起方才在废宅里，韩无咎给的布包里有张纸页。
字迹与她如出一辙；想起梦里穿红裙的女人说“替我看看书外的天”；
想起锁骨下发烫的胎记，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烧，像要把皮肤烧出个洞来。
柳嬷嬷的手指抚过画像边缘，指甲盖泛着青：“当年韩夫人被傀儡丝缠住时，也是这样的胎记。
她断气前抓着老身的手说，若有一日，宫中有女子觉醒此纹，便是命运重启之时。”
她忽然将画像塞进苏婉柔手里，触感薄得像片叶子，“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信封是陈旧的洒金笺，封口处盖着枚青田石印，“韩知行”三个字入木三分。
苏婉柔的指尖刚碰到封蜡，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侍卫的身影撞进月光里，腰间玉佩撞出脆响：“苏姑娘！
皇后娘娘召你即刻去凤仪殿，奴才在偏殿等了半个时辰，门房说您刚回冷宫”他喘得厉害。
额角的汗在月光下闪着光，“娘娘语气急得很，奴才来的时候，凤仪殿的灯笼都挑得比往日高两尺。”
苏婉柔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废宅里那团紫烟，想起韩无咎说“皇后的人盯得紧”，想起画像上“魂祭图”三个字。
手指无意识攥紧信封，断玉剑的剑柄隔着衣袖硌得手腕生疼。
这是韩无咎塞给她的，说“当年韩夫人的剑，该物归原主了”。
“有劳谢大哥带路，”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将画像和信塞进衣襟最里层，断玉剑顺着袖管滑进掌心。
柳嬷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当心她的傀儡丝。”
老嬷嬷的眼尾洇着红，“二十年前，韩夫人也是这样被召进凤仪殿的。”
凤仪殿的门帘被风卷起半幅，烛火在檐角铜铃的轻响里摇晃。
苏婉柔跨进门的刹那，后颈的凉意更盛殿内本该当值的宫娥一个不见，龙涎香烧得太浓，呛得人鼻腔发酸。
皇后端坐在金漆凤椅上，珠翠在烛火里闪着冷光，见她进来，竟笑了：“苏婉柔，你让本宫等得好苦。”
这声“苏婉柔”与往日不同，尾音带着几分陌生的锋利。
苏婉柔的手指在袖中扣紧断玉剑，面上却堆出恭顺的笑：“娘娘召见，奴婢哪敢耽搁。”
皇后站起身，金线绣的翟衣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
她一步步走近，珠钗相撞的声音像串绷紧的弦。
直到离苏婉柔不过半步，她忽然伸手扯住对方的衣领苏婉柔本能要躲。
却见皇后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血红胎记。
纹路竟与她锁骨下的淡青胎记严丝合缝，像两片被撕开又拼合的翡翠。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皇后的声音变了，带着二十年前的旧音。
“本宫比你早二十年穿进这书里，看惯了多少人觉醒、挣扎、被抹去，韩夫人、陈才人。
当年的苏婉柔……他们都以为能改写命运，可最后呢？”她的指甲掐进苏婉柔的肩膀。
“有些事不该被改变！这书里的天，从来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苏婉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韩无咎给的纸页上“讨个公道”的字迹，想起梦里红裙女子的叮嘱，想起柳嬷嬷说的“命运重启”。
锁骨下的胎记烫得几乎要渗血，而皇后心口的红纹也在发亮，像两团要烧穿皮肤的火。
“你凭什么决定谁该被抹去？”她突然抬袖，断玉剑的寒芒划破空气。
皇后没想到她敢动手，惊退半步，翟衣下摆被剑尖挑开道口子。
两人在殿中缠斗，烛台被撞翻，火星溅在纱帘上，腾起小片火光。
苏婉柔的翡翠纹与皇后的红纹同时大亮。
一道青红交织的光带从两人心口升起，在空中凝成古老咒文：“双生魂祭，宿命轮回。”
“这不可能”皇后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当年韩夫人明明断了所有线……”
“娘娘！殿里走水了！”外头传来宫娥的尖叫。
苏婉柔趁机退到门边，断玉剑直指皇后心口。
她看见对方鬓发散乱，眼底的疯狂里渗着恐惧。
忽然想起柳嬷嬷递信时说的话：“韩夫人临终前把所有秘密都刻进了《魂祭录》，就藏在冷宫最旧的那排密档里……”
夜风卷着烟火气灌进殿来。
苏婉柔转身冲进夜色，袖中那封“韩知行”的信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知道，等这场火灭了，她必须回冷宫那里有排蒙尘的密档，有本夹在最深处的古籍，有所有答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