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婉柔已挎着竹篮站在东市入口。
竹篮里码着夜影楼要采购的香料,她的指尖却悄悄掐住篮底暗袋。
那里藏着半块碎玉,是昨日从密室暗格里抠下的墙灰。
东市库房的位置在韩夫人手札里提过三次,每次都和"遗诏"二字同页。
此刻她望着前方飘着酒旗的商铺,喉结动了动。
"小娘子买珠钗?"
沙哑的吆喝声从右后方传来。
苏婉柔转身,就见青布棚下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额前垂着缕白发,正用鹅毛扇拨弄案上的旧玉。
是白面郎君。
她脚步微顿,余光瞥见他脚边的铜盆盆里浮着半枚缺角的铜钱,和韩夫人描述的情报贩子接头暗号分毫不差。
"听说东市的老货最有讲究。"苏婉柔走上前,指尖随意划过案上的翡翠扳指,"不知郎君这儿有没有...更金贵的?"
白面郎君的眼尾突然吊起,扇骨"啪"地敲在案上:"小娘子这话说得妙。
"他探身掀开案下的粗布,露出卷着黄绢的竹筒,"真正的皇家秘档,可敢看?"
苏婉柔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指尖轻轻叩了叩竹篮:"郎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采买的。"
"采买的会盯着库房后墙看半柱香?"白面郎君的声音陡然低了。
"上个月有个小太监也这么看,后来被发现在御膳房投毒。"
竹篮的篾片硌得掌心生疼。
苏婉柔突然笑出声,伸手去摸鬓边的银簪:"郎君这是吓唬我?
我要是怕了,岂不是显得您没本事?"
她的手指刚碰到竹筒,远处传来糖葫芦小贩的吆喝。
白面郎君的瞳孔骤缩,迅速将竹筒塞给她:"翻最后三页,看完还我。"
黄绢展开时带着霉味。
苏婉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一页是先帝笔迹,第二页盖着玉玺印。
第三页却有大块焦痕,只余半行字:"双生魂祭,以血为契..."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想起韩夫人手札里夹着的残页,"当年皇后难产时,请的是巫祝还是..."
"啪!"
竹筒突然被抽走。苏婉柔抬头,正撞进燕十三娘冷若冰霜的眼。
"在找什么?"燕十三娘的指尖扣着腰间软剑,红绳在晨风中晃得人心慌。
苏婉柔迅速把竹筒往白面郎君怀里推,脸上堆起笑:"十三娘来得巧!
这郎君说有遗诏副本,我好奇..."
"好奇?"燕十三娘的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节。
又落在白面郎君冒汗的额角,"东市的糖葫芦甜,你倒是会挑地方闲玩。"
她甩袖转身时,绣着墨竹的裙角扫过苏婉柔的鞋尖。
苏婉柔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后颈沁出冷汗燕十三娘方才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翻到焦痕那页。
"小娘子好手段,"白面郎君突然压低声音,"那页被烧的,是皇后用双生子祭天换嫡子的契书。
当年她生五皇子时血崩,巫祝说要拿同胞胎的命换..."
"够了,"苏婉柔猛地打断他,竹篮里的香料撒了一地。
她蹲下身捡,指甲在青砖上划出白痕五皇子是当今最受宠的三阿哥的亲弟弟,可谁也没听说过皇后生过双生子。
回到夜影楼时,暮色正漫过飞檐。
苏婉柔借打扫之名溜进最顶层的密室,烛火刚点亮。
就见案上多了块黑玉牌是燕十三娘的令牌,下压着张字条:"明日卯时,东市库房。"
她的呼吸一滞,迅速从袖中摸出炭笔,在墙上铺开的羊皮地图上圈出东市库房。
御药房后巷、冷宫枯井这些都是韩夫人手札里提到的"遗诏可能藏匿点"。
笔尖停在冷宫位置时,她想起今日白面郎君的话,炭粉簌簌落在"双生魂祭"四个字上。
"阿狸。"她对着窗棂轻唤三声。
黑影从瓦上飘落,是个穿青衫的小太监,颈间有道淡疤这是她在御膳房当差时结识的线人。
苏婉柔将地图撕下一角,塞进制好的蜡丸:"交给相府的陈管事,就说...当年的药渣该翻了。"
阿狸点头要走,窗外突然传来更漏声。
苏婉柔猛地吹灭烛火,就听楼下传来脚步声,是巡夜的影卫。
"婉柔姐?"
是负责洒扫的小桃。
苏婉柔拉开门,见她捧着青瓷碗:"十三娘让我送的银耳羹,说您今日累着了。"
青瓷碗里飘着枸杞,苏婉柔舀起一勺,舌尖刚碰到甜汤就顿住这味道,和前世她在图书馆熬夜时喝的红枣羹一模一样。
她望着小桃走远的背影,指节抵着碗沿,突然将整碗汤倒进花盆。
子夜时分,密室的暗门被推开条缝。
苏婉柔正用显微镜观察墙灰里的碎玉,就听门外传来沙哑的男声:"夜无痕最近总往钟粹宫跑,和大太监周福碰了三次头。"
是白面郎君。
他倚在门框上,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周福管着内库钥匙,夜无痕要他开什么?"
苏婉柔的笔杆"咔"地断成两截。
她想起燕十三娘今日的反常,想起案上那块黑玉牌,突然起身抓住白面郎君的手腕:"还有多久?"
"三日后,十五月圆,"白面郎君抽回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小娘子,有些局,开了就收不住。"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苏婉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摸出颈间的玉坠那是前世母亲给的平安符,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锁骨。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她听见楼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影卫换班的暗号。
"叮"
铜铃轻响。
苏婉柔抬头,就见廊下站着道玄色身影,广袖上绣着金线暗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是夜无痕。
他的目光扫过密室的窗,又落在苏婉柔攥着碎玉的手上,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笑:"影卫们说,你今日很活跃。"
更漏敲过子时三刻,夜影楼的议事厅里,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
夜无痕的靴跟碾过地上的月光,在首位坐下时,腰间的玄铁令牌撞出清响。
"明日卯时,全体影卫随我去东市。"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有些旧账,该算了。"
苏婉柔站在最后一排,望着他泛着冷光的侧影,悄悄将碎玉攥进掌心。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廊下更夫的吆喝,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这一局,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