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楼的议事厅在寅时末才点起第一盏烛火。
苏婉柔站在最末排,能闻到青砖缝里泛出的潮气。
这是地下密室特有的味道,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福尔马林与旧书混合的气息。
她垂着的手指轻轻蜷起,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前世她是图书馆管理员,如今却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夜影楼里翻云覆雨。
廊下传来玄铁靴跟叩地的脆响。
夜无痕掀帘而入时,烛火突然炸出个灯花。
苏婉柔眼角余光瞥见他腰间玄铁令牌上的血纹那是每次任务成功后,用目标的血沁进去的。
此刻血纹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像极了他眼底漫上来的冷意。
"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好时机,"夜无痕的声音像冰锥凿在青石板上。
扫过众人的目光在苏婉柔脸上顿了顿,又移开,"燕十三娘。"
"属下在。"前排穿玄色劲装的女子转身,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晃出冷光。
燕十三娘今日束着利落的马尾,右耳坠着的珍珠被攥得发皱苏婉柔记得,这是她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去把谢怀安的左膀右臂清了。"夜无痕抛给她半块青铜虎符,"卯时三刻,西直门外草料场。"
谢怀安是御前带刀侍卫统领,最近总在查夜影楼的动向。
苏婉柔盯着燕十三娘接过虎符时绷紧的手背那上面有道旧疤,是上个月替夜无痕挡刀留下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白面郎君说的"三日后十五月圆",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属下领命。"燕十三娘单膝跪地,银簪坠子在地上磕出轻响。
苏婉柔攥着袖口的手指动了动。
她知道谢怀安那两个亲信都是忠义之辈,若被夜影楼灭口,谢怀安必定狗急跳墙,反而会坏了她要引的大鱼。
可如何让他们脱身?
她抬眼时正撞进夜无痕的视线,忙又低头,声音放得又软又怯:"十三娘姐姐武功高强。
只是那草料场守卫森严,若属下假扮成送菜的宫女混进去......"
"哦?"夜无痕的尾音挑起来,像是对这提议起了兴味。
他走下首座,玄色广袖扫过苏婉柔的发顶,"苏姑娘何时对宫务熟稔起来了?"
苏婉柔能闻到他身上的松香,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指尖悄悄掐住大腿:"前日替德妃送燕窝,见御膳房的小宫女们总往草料场送腌菜。
"这是真话德妃宫里的小厨房确实与草料场有采买往来,她昨日特意去查了送菜路线。
夜无痕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她的额头:"倒会找由头。
"他转身对左侧阴影里招了招手,"阿七,你跟去。"
苏婉柔眼角一跳。
阿七是夜影楼最善跟踪的暗卫,耳力能听见三十步外蚊虫振翅。
她知道这是夜无痕的监视,却仍垂着眸应了:"属下定不负楼主信任。"
卯时三刻的草料场飘着新割的干草香。
苏婉柔提着竹篮穿过侧门时,腕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响。
这是御膳房宫女的标配,她特意在铃铛里塞了半粒花椒,摇起来比寻常更清脆些。
"站住!"门房的守卫横矛拦住她,"哪个宫的?"
"储秀宫的小桃。"苏婉柔仰头露出怯生生的笑,指尖摸出半块桂花糖塞过去。
"给陈统领送的糖蒜,德妃娘娘说陈统领爱吃酸甜口,"她余光瞥见阿七缩在墙根的影子。
故意把竹篮往怀里拢了拢,"可别碰着了,这糖蒜泡了七日呢。"
守卫捏着糖哼了声,放她进去。
苏婉柔沿着记忆里的路径往偏房走,路过柴堆时踢到块碎砖这是她昨日埋下的暗号。
果然,半刻钟后,偏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有刺客!"
苏婉柔猛地转身,竹篮"啪"地摔在地上。
糖蒜滚了满地,她却盯着柴堆后闪过的两道身影是谢怀安的亲信陈副将和李校尉。
她弯腰捡糖蒜时,指尖摸到预先藏在砖缝里的夜影楼令牌,顺手丢进柴堆下的鼠洞里。
"苏姑娘好兴致。"燕十三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婉柔抬头,正见她握着带血的匕首,发间银簪歪在耳后,"人呢?"
"我......我听见动静就过来了。"苏婉柔假装慌乱地指向柴堆,"他们往那边跑了!"
燕十三娘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她提刀冲进柴堆,片刻后又出来,匕首上的血珠滴在苏婉柔鞋尖:"跑了。"
苏婉柔缩了缩脚,喉间却泛起一丝甜意陈李二人此刻该已从她昨日挖通的狗洞逃到御河边上了。
她望着燕十三娘绷紧的下颌,突然想起前世看的谍战片里,特工故意留破绽的桥段。
回夜影楼复命时,月已上中天。
夜无痕坐在首座,面前摆着盏冷透的茶。
他盯着苏婉柔沾着草屑的裙角,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夜影楼令牌正是她留在柴堆里的那块。
"苏姑娘手段果然高明,"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刃,"连属下的令牌都能丢给敌人。"
苏婉柔垂眸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发颤:"是属下疏忽......方才太害怕,令牌从袖袋里滑出去了......"
"害怕?"夜无痕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石壁上嗡嗡作响,"你在图书馆熬夜看《资治通鉴》时,可曾怕过?"
苏婉柔猛地抬头。
她颈间的平安符"叮"地撞在锁骨上这是她前世的秘密,夜无痕如何知道?
"楼主说笑了,"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属下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夜无痕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突然挥了挥手:"下去吧。
"他端起冷茶抿了口,又皱着眉放下,"明日寅时,议事厅。"
苏婉柔退出门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摸黑回到自己的小院,密室的暗门刚推开条缝,就有阵冷风卷着墨香扑来。
白面郎君正倚在案前,月光透过小窗照在他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谢怀安的人去了御林军营地,"他抛给她个油纸包,"你要的密信纸,浸透了鱼鳔,遇水即溶。"
苏婉柔展开信纸,笔尖在纸上疾走:"夜影楼十五月圆夜动手,目标皇城。
"她吹了吹墨迹,将信纸卷成细条塞进蜡丸,又从花盆里挖出株带根的兰草。
根须间藏着个拇指大的铜哨,是她前日让小桃送来银耳羹时,藏在碗底带来的。
"去御书房后的老槐树下,"她把蜡丸塞进铜哨,递给白面郎君,"找穿玄色直裰的书吏,说'月上柳梢头'。"
白面郎君接过铜哨,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小娘子,这局棋下得太险。"
"不险怎么钓大鱼?"苏婉柔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摸出颈间的平安符贴在唇上。
前世母亲说这符能保平安,如今看来,真正保她的,是自己算无遗策的脑子。
更漏敲过丑时三刻,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柔推开窗,见影卫们举着火把往议事厅跑。
为首的阿七腰间玄铁令牌撞出清响:"楼主有令,全体到议事厅集合!"
她望着晃动的火光,嘴角勾起抹淡笑谢怀安的人逃脱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到夜无痕耳朵里了。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议事厅的烛火在风里摇晃,投下无数扭曲的影子。
苏婉柔整理了下衣袖,踩着满地月光往议事厅走去。
她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