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霉味裹着青苔的湿冷,顺着领口往苏婉柔脖子里钻。
她贴着赵狱卒后背,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方才阿狸替她易容时说的"三天认不出"还在耳边。
可此刻巡逻队的火把明晃晃映过来,她甚至能看清带头禁军腰间佩刀的凹痕。
"噤声。,"赵狱卒的声音比地道风还轻,后背却绷得像块冷铁。
苏婉柔余光瞥见他攥着钥匙的手背青筋凸起,想起昨日在棺底转动莲花纹时。
沈清漪暗卫说赵狱卒从前是韩夫人旧部,可旧部也会怕,怕到指尖发颤。
她喉间动了动,借着调整衣领的动作,舌尖轻轻抵住上颚这是她研究出的情绪引导术的启动式。
前世看过的《大雍策论》里写"攻心者,先乱其气,再引其神"。
此刻她要做的,是把自己的镇定像丝线般缠进赵狱卒的慌乱里。
"他们若问话,只说押送犯人,切勿慌乱,"她的唇几乎擦过赵狱卒耳垂。
尾音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同时将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推出去。
像往平静的水面投粒细沙,搅乱他心底的惊涛。
火把的光先到了。
"站住!"带头的禁军横刀拦住去路,刀鞘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得苏婉柔后颈汗毛倒竖。
她垂着眼,看见对方皂靴上沾着新泥,应该是刚从御花园方向过来的。
赵狱卒往前走了半步,脊背依然挺直:"奉皇后娘娘令,押送冷宫旧犯前往地牢审讯。"
苏婉柔盯着地面。
赵狱卒的影子晃了晃,是禁军举着火把凑近他的脸。
她能感觉到赵狱卒的呼吸从急促渐趋平稳,是情绪引导术起了作用。
他喉结滚动的频率慢下来,连声音里的颤音都被熨平了。
"旧犯?"禁军的火把移到苏婉柔脸上,她立刻垂下头。
让易容膏泛青的脸颊隐在阴影里。"冷宫的人早该烂在地窖,审什么?"
"娘娘说..."赵狱卒摸出怀里的腰牌,铜质的冷光映得他指尖发白,"说苏答应私通外臣,要连夜提审。"
苏婉柔心尖一跳。
这谎话是她昨夜在棺底想的皇后最恨"私通"二字,前世女主就是被这罪名逼得跳井。
果然,禁军的刀鞘垂了下去:"行,走快点,子时前得关地牢。"
火把的光从头顶移开时,苏婉柔才发现自己攥着袖口的手心里全是汗。
赵狱卒转身时,她听见他极轻地吐了口气,像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半寸。
"成了,"她在心里默念,指甲掐进掌心情绪引导术比她想的更有效。
赵狱卒的慌乱被她的镇定吸走,连禁军都没看出破绽。
地道尽头传来阿狸的暗号,是两声极轻的鸦鸣。
苏婉柔跟着赵狱卒拐过转角,就见阿狸倚在青石门框上,手里攥着套月白短打,发间那朵红绒花在暗处像团将熄的火。
"走得慢了,"阿狸把衣裳塞给她,指尖沾着靛蓝染料,"谢侍卫去地窖了。"
苏婉柔换衣裳的手顿住。
谢侍卫?
那个总板着脸在御书房当值的侍卫长?
"方才我引开守夜宫女时,听见他和周医官吵。
"阿狸帮她系腰带,声音压得更低,"周医官说'苏答应确实没气了',他就掀了供桌,说'没气了人能飞了?
'。"
苏婉柔系好最后粒盘扣,指尖触到怀里的钥匙那是沈清漪暗卫给的,能开前朝密室的锁。
谢侍卫的怀疑来得比她预想的快,看来得加快脚步了。
青石门"吱呀"一声开了,霉尘扑得人睁不开眼。
阿狸划亮火折子,映出满墙的地图褪色的朱砂标记着宫殿、河道、暗渠。
最中央的羊皮卷上写着"魂祭录"三个大字。
"韩大人当年就是在这儿研究傀儡丝的,"阿狸用火折子照亮墙角的铁箱。
"他说这密室连通全宫暗渠,连皇后的凤仪宫都有入口。"
苏婉柔的指尖拂过地图上的红圈前世图书馆那本《大雍野史》里,也画着这样的红圈。
她记得书里写"魂祭录藏秘辛,断玉剑斩旧局",可具体内容被虫蛀了,只留半页残章。
"婉柔。"阿狸突然拽她衣袖,"你看。"
火折子的光晃到桌角,那里横放着把青铜剑,剑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苏婉柔凑近,看见剑鞘刻着"断玉"二字和前世记忆里那个女子手中的剑一模一样。
"这是..."
"韩夫人的陪嫁,"阿狸吹灭火折子,黑暗里她的声音像根细针,"当年韩大人被抄家,这剑就留在了这儿。"
苏婉柔摸着断玉剑的剑鞘,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
她想起前世女主跳井前,皇后头上的东珠泛着冷光;想起棺底转动莲花纹时。
《大雍野史》里"另一个自己"的预言;想起方才用情绪引导术时。
赵狱卒逐渐平稳的呼吸所有线头都在这儿缠成了团,只等她抽丝剥茧。
"阿狸,去把《魂祭录》拿来,"她的声音在密室里荡开,惊起几只蝙蝠,"我要看看,这书里到底藏着什么。"
与此同时,凤仪宫的鎏金烛台被摔在地上,碎蜡溅了玉小宫女满裙。
"废物!"皇后的护甲划过案几,在《起居注》上留下道血痕,"一个小小答应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玉小宫女跪在地上,眼尾的泪痣被烛火映得发红:"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查地牢的人。"
"查!"皇后抓起茶盏砸向门框,"把冷宫上下五十口人全审了,我就不信她能长出翅膀!"
玉小宫女退到殿外,摸出袖中密信。
月光照在信上的朱砂印上,是朵半开的红绒花和阿狸发间那朵,分毫不差。
她把信塞进瓦缝,抬头时正看见御花园的梧桐叶簌簌落下。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在那幽深的密室里,苏婉柔的指尖停在《魂祭录》的封皮上。
烛火摇晃间,她仿佛看见前世那个女子的影子,正隔着三百年的时光,对她轻轻一笑。
断玉剑的剑鸣从剑鞘里透出来,清越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