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苏婉柔抬眼时，正撞进白面郎君漫不经心的视线里。
他倚着栏杆的姿势像根斜斜的柳枝，翡翠香囊在指尖转出半道绿光。
连那点眉梢红痣都跟着晃了晃，倒像是故意要勾人多看两眼。
"姑娘要喝碧螺春还是雨前龙井？"他的声音比茶棚里蒸腾的水雾还轻，尾音却带了丝刺，"不过我猜，你不是来喝茶的。"
苏婉柔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袖底的银线在晨光里闪了闪。
这是她昨夜特意在比甲里衬绣的夜影楼暗纹，为的就是让白面郎君第一眼便看清身份。
她在他对面落座时，茶盏恰好被跑堂的搁下，沸水冲开茶叶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前世书里可没提过白面郎君长这样，那张脸生得太招摇，倒像块裹着糖衣的毒饵。
"夜主亲自看中的人，总得有点真本事，"白面郎君突然倾身，翡翠香囊"啪"地落在桌上。
震得茶盏晃出涟漪，"我这儿有份货，你若识得真假，今日这茶钱我付；
若识不得......"他指尖叩了叩桌角，"便替我去乱葬岗收三具尸体。"
苏婉柔的目光扫过他推过来的地图。
泛黄的绢帛边缘卷着焦痕，墨迹晕开的路线像条扭曲的蛇。
正往城郊方向延伸。
她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前世剧情里，夜影楼确实在废弃驿站设过局，专门引那些贪心的探子去撞官兵的埋伏。
可这地图上的标记太新了，驿站后那片松树林的位置，比她记忆里足足偏了半里地。
"这路线，通的是废弃驿站吧？"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浸得舌尖发苦。
"不过十三娘前日说，驿站后墙塌了半边，怕是连耗子都钻不进去。
"她抬眼时笑意微漾，"真正的目标，该是城南老宅？"
白面郎君的手指在香囊上顿住了。
他原以为这小丫头会慌慌张张去摸地图或是急着辩驳。
没承想她倒先拿燕十三娘当刀子使那疯女人的脾气，整个夜影楼谁不知道？
他盯着苏婉柔眼底的清明，喉结动了动，突然笑出声："有意思，真有意思。"
窗外掠过一阵风，吹得楼角铜铃叮当。
苏婉柔听见楼下菜贩子的吆喝声突然远了。
隐约有皮靴碾过青石板的轻响是燕十三娘。
她站在茶馆外的槐树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柄淬毒的柳叶刀。
方才那句"驿站后墙塌了半边"她听得真切，原以为这苏婉柔不过是夜主新收的玩物。
此刻倒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这女人看事的眼光，比她见过的许多老探子还毒。
"算你过了第一关。"白面郎君收回假地图，从袖中又摸出个檀木匣。
匣盖打开时，里面躺着卷用黄绫裹着的密函，边角沾着暗红的渍，像是陈血。
他压低声音，连茶棚里的说书声都盖不住："这是真货，事关'先帝遗诏'最后的藏匿地点。"
苏婉柔的呼吸顿了顿。
前世书里，先帝遗诏是推动剧情的关键，原主就是因为偷了遗诏才被女主反杀。
她盯着黄绫上熟悉的云纹这是大雍皇室的御用织工，当年给太后做寿衣用的料子。
看来夜影楼的手，真的伸到了皇家秘辛里。
"但有个条件。"白面郎君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却修得极短，指腹有常年握刀的薄茧。
"我要确认，你到底是不是宫里派来的卧底。"
苏婉柔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面上却还挂着笑。
她悄悄运起前世学的心理学技巧，让眼尾微微下垂，露出点无措的模样："白公子说笑了。
我若真是卧底，怎会单枪匹马赴约？"说着，她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手背。
指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他腕间的脉搏这是现代测谎术里的小技巧，人在紧张时心跳会加快。
白面郎君的瞳孔缩了缩。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不烫，甚至有点凉，可覆上来的力道却像团软泥，将他的敌意都化了大半。
他突然松开手，往后靠回椅背："今日暂且信你。
三日后，带着夜主的答复来西市染坊，我要见真章。"
苏婉柔将密函收进袖中时，指尖触到内侧缝着的丝囊里面装着她昨夜用蜜蜡封存的分析笔记。
记着白面郎君的说话习惯、动作破绽，还有那张假地图的漏洞。
她起身时，比甲前襟的并蒂莲擦过桌角，留下道淡青的印记。
"慢走不送。"白面郎君又玩起翡翠香囊，这次转得很慢，"对了，替我给燕十三娘带句话她那把刀，该磨了。"
楼下传来清脆的铜铃响，苏婉柔掀开门帘时，正看见燕十三娘靠在槐树上，手里转着片枯叶。
见她出来，十三娘把叶子往地上一扔，用靴底碾得粉碎："走了。"
"去哪儿？"
"回夜影楼。"燕十三娘瞥了眼她的袖子，"夜主等急了。"
苏婉柔跟着她往巷口走，风掀起两人的衣角。
她摸了摸袖中鼓囊囊的密函，又想起白面郎君最后那句话他怎么知道十三娘的刀该磨了？
难道......
她突然顿住脚步。
身后传来茶棚里的说书声，正说到"遗诏失踪，血溅金銮"，惊堂木"啪"地一响，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燕十三娘回头看她："发什么呆？"
"没事，"苏婉柔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等回了夜影楼，她要把这份密函。
还有今晚在茶馆里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原原本本摊在夜主面前。
至于白面郎君的怀疑......
她摸了摸耳后那枚极小的朱砂痣——这是她特意点的，和原主左脸的胎记位置错开。
前世书里，原主就是因为这颗痣被识破身份，她倒要看看，这次是谁先露出马脚。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转过巷口时，苏婉柔听见燕十三娘低声说了句："你比我想象中难对付。"
她没接话，只是把袖中的密函又攥紧了些。
等回了夜影楼，该是她把这团乱麻，慢慢理清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