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忽明忽暗，苏婉柔握着沉水香的手微微发颤。
青烟盘旋而上时，石顶光雾里的虚影竟真的顿住了。
他的轮廓比方才清晰数分，眉眼不再是模糊的雾团，分明是《大雍野史》
里记载的韩公模样：眉骨如刀刻，眼尾带着点凌厉的锐度，却又在看向她时软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虚影开口时，声音不再是深潭底的闷响，倒像近在咫尺的叹息。
苏婉柔后颈泛起凉意，这声线竟和她昨夜在《魂祭录》里读到的韩公手札笔锋如出一辙。
"当年我以命封印傀儡丝，却没想到，真正的钥匙是你和她。"
他指尖轻点，一幅淡金色画卷从虚空里浮出来。
苏婉柔瞳孔骤缩画中女子着月白襦裙，腕间系着和她锁骨处翡翠纹路一模一样的银链。
正是她前世在现代图书馆古籍残页里见过的韩夫人画像！
"这是……"她喉头发紧，下意识去摸锁骨，翡翠贴着皮肤发烫，"您说的'她'，是皇后？"
"双生宿主，"虚影的指尖掠过画卷，画中女子的眉眼突然动了动。
"一个承载记忆，一个承载血脉。"他转向苏婉柔，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有悲，有喜，更多是痛彻心扉的悔意，"唯有合二为一，才能彻底摧毁傀儡丝。
可如今……"
"哐当"一声。
密室木门被撞开半寸，谢侍卫的玄色衣角先扫了进来。
他本是去偏殿取火折子的，刚走到廊下就见密室石顶泛着诡异的青光，心下一惊便提剑冲来。
此刻他站在门口，望着空中漂浮的虚影和画卷，喉结动了动，竟往后退了半步："这……是鬼魂？"
苏婉柔被这动静惊得回神，正要开口解释，却见谢侍卫突然转身，用后背挡住她。
他的佩剑"嗡"地出鞘三寸，剑尖微微发颤，显然在强压着惧意："不管是什么邪祟。
我护着你，"声音沉得像块铁，尾音却泄了点不稳到底是凡人，见了魂灵哪有不慌的？
苏婉柔鼻尖一酸。
她望着谢侍卫紧绷的后颈，突然想起三日前她在暗渠被傀儡丝缠住脚踝时，也是这道背影挡在她和银丝之间。
那时他的剑刃割破了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丝线上滋滋作响，倒比任何符咒都管用。
"谢大哥，"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是韩公的残影，不是邪祟。"
谢侍卫的背僵了僵，慢慢收剑入鞘，却仍没回头："我信你。"
话音未落，密室角落传来细不可闻的响动。
苏婉柔耳尖微动是暗渠渗水的声音？
不，更像是布料擦过石壁的摩擦声。
她眼角余光扫过右侧石缝，隐约看见道灰影贴着墙根缩成一团，鬓角的银簪闪了闪是柳嬷嬷！
这位跟了太后二十年的老嬷嬷，此刻正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
她的手按在腰间铜符上，指节发白，显然在强压着惊呼。
苏婉柔心下了然：柳嬷嬷昨日说要去佛堂抄经，原是借口来探她的底？
"有人篡改了契约。"虚影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谢侍卫又要拔剑。
苏婉柔慌忙按住他手腕，目光重新锁向虚影韩知行的轮廓正在变淡。
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烟雾，"如今傀儡丝的根脉……"
"婉柔。"
一道女声从虚空中渗出来，甜得发腻，像浸了蜜的刀刃。
苏婉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是皇后！
她常在御花园听那些宫娥说，皇后娘娘说话总带着笑，可这笑声里藏着的冰碴子，能把人骨头都冻裂。
"你不该知道这些，"皇后的声音更近了，密室烛火"噗"地熄灭，只剩石顶光雾泛着幽蓝。
谢侍卫迅速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咔嗒"一声擦亮，暖黄火光里。
苏婉柔看见虚影的胸口裂开道细缝，像被什么利器划开的。
"是谁？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婉柔扑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虚影的衣襟。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团光雾里有股熟悉的温度，和韩夫人留下的檀香味重叠在一起原来韩夫人没死？
还是说，这虚影里藏着两人共同的执念？
"去冷宫地窖……"虚影的脸碎成星子，最后几个字撞进苏婉柔耳膜，"那里藏着真正的《魂归录》副本。"
石顶光雾"轰"地散了。
谢侍卫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苏婉柔跪在地上，指尖还停留在虚影消散的位置，掌心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她抬头时，正撞进谢侍卫满是担忧的眼睛他的额角沁着细汗，剑穗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婉柔？"他蹲下来，伸手要扶她，"你没事吧？"
苏婉柔没答话。
她望着墙上那幅韩夫人画卷此刻画卷已落回《魂祭录》上，画中女子的银链纹路，竟和她锁骨处的翡翠完全重合。
三天前在暗渠发现的傀儡丝，那些缠在石柱上、绕着宫娥脖颈的银线，不也正是这样的纹路？
"谢大哥，"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记不记得，上次在暗渠，你的血能腐蚀傀儡丝？"
谢侍卫被问得一怔："记得。
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我的血向来......"
"因为你是韩公后人。"苏婉柔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这念头从哪来的？
可仔细回想，谢侍卫腰间的玉佩，和《魂祭录》里记载的韩家祖徽分毫不差；他总说自己父母早亡。
是老将军捡来的，莫不是韩公为保血脉，将幼子送出宫？
密室角落传来重物落地的轻响。
苏婉柔转头，正看见柳嬷嬷扶着墙站起来，她的铜符掉在地上，在火光里泛着暗黄。
老嬷嬷的目光扫过苏婉柔，又扫过谢侍卫，最后落在《魂祭录》上的画卷。
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抿紧了嘴，弯腰捡起铜符，转身往暗渠方向走去。
"柳嬷嬷？"谢侍卫要追，被苏婉柔拦住。
她望着老嬷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石缝里，轻声道："她不会说的。"
"你怎么知道？"
"她的铜符，"苏婉柔指了指地上铜符背面刻着朵半开的海棠。
和韩夫人手札里提到的"海棠印"一模一样，"韩夫人当年救过柳嬷嬷的命。"
谢侍卫低头看了眼，恍然大悟。
他刚要说话，苏婉柔却突然站起来，将《魂祭录》塞进他怀里："你先回我宫里，就说我去御花园采夜合花了。"
"你要去哪？"谢侍卫皱眉。
苏婉柔摸出腰间的钥匙串那是她这月替德妃管库房时，顺道配的各宫钥匙。
她指尖划过最小的那把铜钥匙，眼神变得锋利："韩公说去冷宫地窖。
"她抬头望向谢侍卫，"我得在天亮前找到《魂归录》副本。"
谢侍卫的脸色瞬间煞白："冷宫夜里闹鬼！
前儿个司制房的小丫头去送冬衣，说看见红影子飘......"
"我不怕鬼。"苏婉柔打断他，"我怕的是皇后比我先找到那本书。"
她把翡翠往衣领里按了按，翡翠贴着心口发烫，像在给她指路，"你留在这，把画卷收好。
若我子时未归......"
"没有若，"谢侍卫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握得极紧，"我和你一起去。"
苏婉柔望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笑了。
她抽出手，从他腰间解下火折子："那你跟着，但不许乱碰东西。"
谢侍卫重重点头，手忙脚乱地把《魂祭录》塞进怀里，又检查了三遍佩剑。
苏婉柔转身走向暗渠入口，石缝里的风灌进来，吹得她裙角翻卷。
她摸黑钻进暗渠时，听见谢侍卫在身后轻声说："我跟着你。"
冷宫的方向，传来夜枭的啼叫。
苏婉柔摸着墙根往前走，翡翠在锁骨处一下下撞着胸骨，像在敲鼓。
她知道，今夜的冷宫地窖里，藏着解开双生宿主之谜的钥匙。
而她更清楚，当她推开那扇尘封的木门时，所有的阴谋、谎言，都将在月光下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