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烛台里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夜无痕眼尾的阴影拉得老长。
他倚着黄花梨木案,玄色大氅垂落至地,像团化不开的墨。
酒坛里的女儿红泛着琥珀色的光,苦杏仁的甜腥混着酒香钻进苏婉柔鼻腔。
她早嗅出那丝异状,此刻却垂着眸,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酒盏。
"婉柔。"夜无痕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比窗外的晚风还轻。
他将酒盏推到她面前时,指腹擦过她手背,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这坛酒是我让人从江南加急送来的,你尝尝。"
苏婉柔盯着酒盏里晃动的倒影。
她耳后的朱砂痣在烛火下红得刺眼,像滴将落未落的血。
昨夜她故意留下带破绽的计划,赌的是夜无痕多疑却惜才;此刻酒中藏毒,何尝不是另一重试探?
她垂眸轻笑,指尖刚要碰酒盏,却见夜无痕突然屈指一弹。
酒盏"当啷"撞在案角,琥珀色酒液溅在她月白裙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怎么?"她抬眼,眼底是恰到好处的慌乱。
夜无痕却笑了,指节叩了叩酒坛:"苦杏仁放多了。
"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解药抛给她,"我从不杀有用的人,但若连毒酒都尝不出,倒真该喂你喝了。"
苏婉柔捏着解药的指尖微颤。
她早算出酒中有毒,却没算到他会主动拆穿这比直接下毒更危险,像根细针挑开她的伪装,看她如何自处。
她将解药咽下,喉间泛起微苦:"夜主这是在教属下,往后该更仔细些?"
"我在教你,活着比聪明更重要,"夜无痕重新斟了盏酒,这次他先饮了半盏,"你说,我为何要夺权?"
苏婉柔望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
前世记忆里,原著中的夜影楼不过是个背景势力,此刻却成了搅动大雍风云的关键。
她垂眸,声音放得温驯:"为了颠覆旧秩序,建立新王朝。"
"只说对了一半。"夜无痕的指腹摩挲着酒盏边缘,像是在摩挲一段旧时光,"我所求的。
不是权力,是真相关于二十年前先帝之死的真相,"他突然从怀里取出张泛黄纸页。
边角泛着焦黑,"这是我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遗书。"
苏婉柔接过纸页时,触到上面粗粝的纤维。
字迹是用血写的,暗红已经褪成褐黄,却仍能辨认出"夜影楼"、"遗诏护送"、"暴毙"几个关键词。
她心头一震原著里先帝是病逝,可这遗书分明写着先帝死时,夜影楼的暗卫正守在御书房外!
"当年护送遗诏的队伍里,有我父亲的血印,"夜无痕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像被风吹散的灰,"可后来继位的新帝,拿出来的遗诏上没有夜影楼的印记。
我父亲被冠以失职之罪,斩于午门。"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淬了毒的火,"我要找的,是真正的遗诏。"
苏婉柔攥紧纸页,指节发白。
她终于明白夜无痕的目标不只是颠覆更是复仇。
前世她作为恶毒女配,只知宫斗,此刻却在这张纸里看见更大的局:后宫、前朝、二十年前的旧案,全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将纸页递还:"若我能帮你找到真正的遗诏呢?"
夜无痕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石子惊起的寒潭。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烛泪在案上积成蜡山,才缓缓道:"你必须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他从腰间解下枚黑色玉牌,玉面刻着玄鸟纹,触手生凉,"带上它去御书房,天字号铁盒。
若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信你三分。"
苏婉柔接过玉牌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御书房是皇帝的禁地,守卫森严,天字号铁盒更是存放绝密的所在。
这哪是任务?
分明是生死考验。
可她面上仍挂着笑,将玉牌收进袖中:"属下定不负所托。"
夜无痕起身时,玄色大氅扫过她裙角。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道:"婉柔,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棋子都聪明。
"门"吱呀"一声合上,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进来,"但聪明的棋子,往往死得更快。"
密室里只剩苏婉柔一人。
她望着案上未凉的酒盏,忽然低笑出声。
夜无痕要的是能破局的棋子,可他不知道,她从穿书那日起,就没打算当棋子她要做执棋的人。
她推开密室门时,月光正漫过青瓦。
院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有个身影斜倚在廊柱上,刀光在月光下闪了闪。
"苏姑娘要去哪儿?"燕十三娘抱臂而立,腰间的刀裹着黑布,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冷,"御书房?"
苏婉柔脚步微顿。
她早察觉燕十三娘在暗处,却没料到她会直接拦路。
这位夜影楼的首席刺客,向来独来独往,此刻眼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团烧了一半的火。
"十三娘这是要拦我?"她笑着走近,在离燕十三娘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是安全距离,足够避开突然的刀。
燕十三娘盯着她的眼睛,刀鞘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你以为你在玩棋,其实你只是棋子。
"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什么秘密,"但也许......你才是真正的棋手。"
苏婉柔一怔。
她从未在燕十三娘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像是看见另一个自己,在血与刀里挣扎着要破茧。
她伸手,将袖中的玉牌露出半角:"十三娘若想知道答案,三日后子时,来御书房后巷。"
燕十三娘的瞳孔缩了缩,突然转身跃上屋檐。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像只展翅的鹰。
苏婉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耳后的朱砂痣那是她用现代纹绣笔点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她沿着青石小径往住处走,袖中的玉牌贴着皮肤发烫。
夜无痕要她取遗诏,淑妃要她查旧案,而她要的......是揭开这层层阴谋后,属于自己的自由。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她脚边,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婉柔抬头望向夜空。
月明星稀,像块被擦净的玉。
她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