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有方愣了一下,问道:
“这不应该看他的拳头打得多精妙吗?怎么看上相了?”
张全有兴致缺缺地说道:
“要不我不爱和你们这些人聊,你们真不懂。”
“这里面有许多讲究的,就光看着亮相吧。你知道……”
宋有方试探着问道:
“有七种亮相方式?”
张全有重复了一遍:
“七种?”
“有七十种!”
“你的脚如何踏步,腰上挎着腰带怎么摆,手怎么亮相,都是有讲头的。”
“要不说你们不懂呢,这可是老采离才知道的东西,现在啊,进来的人太多,都把老祖宗的东西忘了。”
张全有身旁的人立刻转了过来,附和道:
“可不嘛,老采离那才是地道。”
“采离的爷才是爷,知道不?”
他看了看宋有方,随后对着张全有问道:
“这老哥听你的口音,像是地道采离人?”
“您来采离城有多少年了?”
他猜测道:
“怕是从出生就是在采离城里吧?!”
张全有摆了摆手,说道:
“那倒不是,我年轻的时候来的采离城,后来又出去了,在采离城呆了,也就不到四十年吧。”
他充满回忆地眼睛抬高,看向了愈发黝黑的天空。
当年程师父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训练我,让我以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无常。
什么江湖传说、什么话本图册,都挡不住我的随心铁杆兵。
他回忆着呢,宋有方就看见旁边那人的眼睛也变了,他撇了撇嘴,说道:
“要不说老采离的传统都没了呢,你看你这外地人在我面前充什么大瓣蒜呢?”
“还四十年,我信你个鬼。”
他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不想搭理这个满嘴跑马车的假采离。
张全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嘲讽了,就要开口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晚辈,宋有方见着那岳老三也被官常军打倒,茶楼里人影憧憧,连忙阻止道:
“张哥,戏肉来了。”
张全有这才作罢,和宋有方一起看向了圆圈中央。
果然,在阵阵的呼喊声中,一个长相俊秀,眉心还有一朵梅花没有完全擦去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不像岳老三,只穿着中单出来,而是披着一件青衫,边走边系着扣子,走到门口正要开口。
宋有方只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火热的气息,随后从旁边酒楼冲出了几十个妙龄少女,他们冲撞之下,将围观的人群瞬间驱开。
“二爷二爷,忠义无双。”
“二爷我爱你。”
“此生唯二,永不背叛!”
张德乾的二徒弟赶忙向着拥趸们拱了拱手。
“啊啊啊我死了,二爷看了我一眼!”
“二爷明明看的是我好吗?”
“为你坐地……”
人群足足沸腾了一刻钟,宋有方转头问道:
“这又是谁?”
“张德乾二徒弟,专供花旦的小生,王天雷。”
“哦。”
宋有方现在才知道看戏是这么令人舒爽的事情,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
张全有张了张嘴,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他是那两个师兄弟师父的亲儿子。”
宋有方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上扬,他说道:
“这可比看话本有意思多了。”
没见识,你看过黄……?
张全有鄙夷地看了看他,也看向了戏台。
王天雷做了个罗圈揖,说道:
“后生王天雷,谢过众位父母捧场,若是有闲暇,可以来我们茶楼看戏,天雷谢过众位父母了。”
“啊啊啊,好帅啊。”
“太帅了,太帅了二爷。”
在一众欢呼声中,王天雷摆了摆手,说道:
“戏台之上,只以技艺论长短,没有论长相之理。“
“二爷又帅又谦虚,太强了,我太爱了。”
“我又要……”
王天雷藏起得意的笑,转头看向官师兄,他撇了撇嘴,长得帅又怎么样?练老生哪有练花旦占便宜?老生老生,越练越老。
“师兄……”
官常军扬起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沉声说道:
“不要叫我师兄,你当年拜入张德乾门下,就已经和王家班没什么关系了。”
王天雷再次得意地抿嘴一笑,他装作委屈地说道:
“师兄所说,自然是对的,只是我再和王家班没关系,但我也还是姓王的。”
不愧是唱花旦的,他这一低头,便从全身上下侧漏出了两个大字:
“委屈。”
旁边的拥趸们不干了,连忙声讨起官常军来:
“歪,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啊?你们只是失去了一块破匾,我家二爷失去的,可是快乐啊。”
“对呀,你知道二爷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
宋有方摸了摸脸颊,问张全有道:
“这王天雷……和王家班的斑竹……”
张全有知道他问的是谁,于是说道:
“关系不好,王佑天训练弟子极严,王天雷从小吃不得苦,就找了个机会逃走了,据我所知,他这二十年,将张德乾当成亲爹对待,这才进了张家班的亲传弟子的班子。”
宋有方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这难道不是自己期望的吗?真指望每个人都是正常人,那还看什么戏?
不正是秦奸的衬托才显得岳将军更加伟岸?
官常军没管旁边的聒噪,而是对着王天雷说道:
“行了,你师弟已经落败,下面轮到你了。”
“我也代替九泉之下的师父,来正正家风!”
王天雷哪敢上前,但在拥趸面前,岂能示弱?
“师兄欺负我这弱男子,不显得胜之不武吗?”
宋有方摸了摸脑门子,这张家班有个正常人嘛?
虽然你们面对的是复仇戏码,但也不能这么玩吧?真就坐实了自己的狼身份?
就在官常军又要开口的时候,王天雷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来。”
张全有眼前一亮,说道:
“张家班老四来了。”
“周天鹏,专练武生的。”
随后他怕宋有方对张家班形成偏颇的印象,补充道:
“那个岳老三是练老生的,离着武生还是差了点。”
宋有方只能点头,他难道期望着对阵的双方拿出长剑,来一场生死决斗吗?他们来个剑舞都费劲吧?
周天鹏走到门外,从腰间解下了两把流星锤,对着官常军说道:
“当年我在师父身后就想和你交手了,今天我就告诉告诉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官常军面色凝重,从师弟手里接过红缨枪。
“师兄我和你一起!”
官常军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用上,我一个人就行了。”
他挽了几个枪花,指着周天鹏说道:
“来吧。”
周天鹏也不废话,提着流星锤就攻了过来。
果然啊。
宋有方眯了眯眼睛,周天鹏和官常军的打斗完全没超出自己的预料,两人枪锤打了半天都没有交击,这让打算隔岸观火的他很是失望。
张全有瞥了他一眼,说道:
“别以为不交击就是花把势了,不和对手的武器碰上,也是一门本事。”
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挪走的人,低声说道:
“那什么……学学技巧也行。”
宋有方闲着也是闲着,就用双手在袖口里比划起两人的争斗,还真让他悟出了点东西。
官常军和周天鹏两人的比斗,虽然是套路重于结果,但一些卸力技巧还是有的。
宋有方点了点头,等到他们开始使出第三遍的招式的时候,便索然无味。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宋有方抬手试了一下。
“下雨了。”
官常军和周天鹏则毫不在意,一个后退便使出第四遍。
如果说一开始少女们使出了自己吃奶的劲儿挤进围观人群,是对于自己矮逗的喜爱的话,那可能毁掉自己精致的妆容的雨水则成了刮骨钢刀,让她们用同样的劲儿逃出这里。
若是让矮逗格格看到自己花了的脸,那可是比天塌下来更大的事情。
“集美们,我回去补妆了。”
“同去同去。”
“哎呀,她家小,哪里能盛得下这么些人?去我家吧,我家又大又暖和。”
周天鹏感觉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平分秋色的局面也慢慢变成了守多攻少。
王天雷看见自己的拥趸们慢慢散去,心里着急,这一趟下来自己就说了几句话,连长脸的机会都没有,没赚,那今天不是亏了?
他眼睛一转,运起咽喉,使出了他多年花旦的压箱底功夫。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官常军自觉胜券在握,就一摆红缨枪,收了起来。
周天鹏也吐出一口气,摆了个架势,就像收手。
人生不称意之事,十之八。
只见周天鹏手一滑,竟然把右手的流星锤甩了出去,直直地朝着收回红缨枪的官常军而去。
“小心!”
周天鹏手在回收,但身体得到指令要往前去,如此之下,竟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
“卑鄙!”
看客们纷纷声援复仇二人组,除了站在官常军方向的几人,他们正争先恐后地逃走,没空声援。
半天没有存在感的陈本宏立刻出马,几步走上前去,就抓住了还在空中的流星锤,他使了个漂亮的招式,便将流星锤停了下来。
孙律言圆眼一瞪,就要上前找说法,却被官常军拦住了。
“此事乃是误会,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陈本宏朝着他们说完,就转向王天雷方向,说道:
“不过此局判张家班负,现在只剩下老班主了,几位不如进茶楼去,和张老板进行这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