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邱霖的葬礼那天,天空蓝得像洗过一样耀眼,云都没有几片。
深秋的风刮过草地,被前一阵风吹落在草坪上的黄叶被重新卷入半空,有几片顺势回到了矮树上。
不远处的礼堂里,一个年轻男孩正在出席葬礼的众人面前弹琴。年轻的男孩低着头闭着眼,仿佛这支曲子已经刻在了脑海中再无需目光指引。
曲子听来没有什么难度,但温柔、缱绻、如低声诉说一般,是一支谁也没听过的曲子。
最后一排,一个女孩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束白花。她闭着眼,和所有人一样沉醉在音乐之中。
提早于所有人,阿贵站起身,如过去无数场葬礼那般,留下一支白色时钟花。时钟花混迹在同样白色的菊花里,没人会注意——就像他和逝者曾达成的约定一样。
只是他刚把花放下去,转眼一只手就将它又拿了起来。
阿贵转头,是小花。
小花站起身,端详着手中的时钟花,随手将花茎边上的两片叶子摘掉。
“哪怕是送逝者,花也记得整理干净一点。”
小花说完,又将长长的花茎一起折断,只留下花朵本身,将其插进阿贵胸前的口袋里,“跟你倒是挺配。”端详两秒后,满意地离开了礼堂。
墓园外,阳光耀眼。
“你知道的,契约达成就是达成了,折掉我的花也没用,我不会更改的。”
“知道啊。”
“那你来干什么?”
小花耸肩,“路过。”
阿贵先转过身向山下走,小花在他后面几步远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路上,没人说话。直到经过一个卖冰淇凌的小店。
小花突然停住脚步,前面的阿贵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冰淇凌店是这条路上的老店了,主业其实是卖祭拜用的鲜花和香烛,但不知哪天开始放冰淇凌卖,居然行情不差,就一直延续至今。
小花在冰柜前犹豫了片刻,最终挑了一支桃子口味的。
“很久以前我和一个女孩经过这里的时候,女孩挑了个焦糖海盐的,当时我就想吃来着。”
“那时就有了?”
“十多年前嘛。”
阿贵淡淡道:“那不叫很久以前。”
“对你来说不算,对年轻的人类来说已经很久,”小花咬了一口冰淇凌,“刚刚我说我想要焦糖海盐的,老板说没进过这个口味的冰淇淋。我说十几年前有过,老板已经不记得了。”
“你想说什么?”阿贵有些不耐。
“只是想告诉你很久以前在人类语境的用法,它不是指你的神灵还没走的时候,别太沉浸在你自己的情境里了”
阿贵看了他一眼,“你也别太沉浸在不属于你的情境里。”
小花笑了笑说他只是有点遗憾没吃到那个口味的冰淇淋,有些感慨罢了,“谈不上沉浸。”
说着一边吃冰淇凌一边继续往山下走,阿贵看着他的身影,什么也不说地跟在他身后。
坡道两边的树上叶子黄得几乎光彩炫目,精彩到偏要跟“凋零”这个词扯在一起都觉得是牵强附会。
但莫名的,秋天有这样的色彩,空气里竟然还是散落着萧索的滋味。
“你的那个客人,他本来能活到20岁吗?”
就在阿贵以为小花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小花说话了,语气已和方才不同。
阿贵点头,意识到对方走在前头看不见,“能。”
“他为什么给出余生?”
“想让那个弹琴的男孩学会弹琴。”
“你分出了多少时间?”
“足够他学会弹琴。”
“是啊,他有天赋得很。那剩余的时间呢,够你用多久?”
“你不关心这些,何必问。”
“你答就好。”
阿贵闭了闭眼,“用不了多久,但足够我找到下一个愿意给我时间的人。”
话音刚落,小花便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来,盯着阿贵,“那就放过不该碰的人。”
阿贵面无表情,眼神里轻微的波光让这双眼睛显得更加幽深,望着面前的小花,他忽然抽了抽嘴角,表情似笑非笑,“你是说那个你陪着长大的女孩?可她也是自愿的啊。”
“跟你达成契约的人里没有人不是自愿的。”
“你知道就好。其实她的余生才是我最想要的,够长久够稳定,能让我轻松一段时间,捡这些老弱病残留下的残羹冷炙为生的日子,我也慢慢过够了,以后我想……”
“你不想回到海里了是吗?”小花打断阿贵,“你想让那个神灵连看你一眼都嫌恶心?”
这话一出,阿贵的神情大变,眼睛死盯着小花,他在树下之下,阳光从树叶缝隙间透过照在他身上,阿贵的影子却越变越淡。下一秒,他左手一伸凭空拉出一道门,然后消失在了门里。
小花没有跟上去,他看着门消失在他眼前,又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过身去继续沿着山道往下走。
后面传来悉悉簌簌的说话声,是之前参加葬礼的人慢慢出来了。小花看着手里的桃子味冰淇凌,还没来得及吃几口,已经开始融化了。
怎么就融化了呢,时间也是这样融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