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从有了午夜开始多出来的两个小时,陈家慧做起事来慢条斯理了许多。
特别是夜晚,她不必像之前那么来去匆匆,就算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回到家也来得及先休息一会儿看看报纸,再起来准备徐培森第二天的午餐。
但白天的时候,她还是老样子每天去疗养院报到。
疗养院门口登记处的老秦一向嘴快,这天陈家慧一到,就把外孙女来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当陈家慧推门进去看到小雪和徐培森排排坐在沙发上看《猫汤姆和杰瑞》时并不惊讶。看到两人一个十八岁一个七十一,笑得那么投入,她的脸上也不禁挂上笑容。
见陈家慧进来,小雪迎上去一把将她抱住,“奶奶,奶奶,奶奶!可想死人了,你想我没!”
还是小时候撒娇的套路,一点没变。
陈家慧也搂住外孙女,“当然想我的囡囡了。”
小雪是她和徐培森带大的,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上初中时才跟着父母去外地,走的时候13岁,之后的每年只有寒暑假见面,后来徐培森生了病,陈家慧全天都忙着照顾脱不开身,课业开始变忙的小雪也再也没有来爷爷奶奶家小住,只有过年吃饭的功夫才能见上一会儿。
太久没有这么祖孙三个人聚在一起,现在外孙女在身边,徐培森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地看电视,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看着眼前长大了的外孙女,陈家慧在高兴中忽然又有些感伤。
“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陈家慧笑着拭了拭眼角,把孙女来来回回看了几圈,“这是又长高了吧!奶奶家的高低床现在可装不下你了。”
“最近刚刚量过,一百七十四公分!我天天求老天爷别让我长了。”
“长得高是好事,我年轻时候天天巴望着再长五公分,上个一米七!”
“我妈说长太高找不着对象。”
“六百斤的猪找不到,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有的是,”陈家慧嗔怪道,“别理你妈,她诓你呢,她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没长到一米六八。”
她俩一个数落女儿,一个吐槽老妈,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徐培森突然认真道,“我有一米八。”
陈家慧和小雪一愣,回头看着他。
徐培森重复道:“我是有一米八的。”
“好的我们知道。”
随后小雪和陈家慧对视一眼,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照顾徐培森先吃完午饭之后,陈家慧也带着小雪去疗养院的餐厅吃饭。小雪要了糖醋排骨、宫保鸡丁和一份白菜烧豆腐。
“味道还行吧?”陈家慧端来一碗红豆年糕汤,放在小雪面前,“这家疗养院贵是贵,菜做得不错。”
“还可以,就是排骨不如爷爷做的。”
“这种话你要当着他面讲,他最吃你这一套。”说着,陈家慧也夹了块排骨放进口中,品了品,没吃出什么区别来,”这些我现在也都会做了,做得不比你爷爷差,下次来家里,奶奶烧给你吃。”
小雪揶揄地笑道:“奶奶现在分得清生抽和老抽了?”
陈家慧翻了个白眼,那是许多年前她偶尔进厨房时犯下的一次小小失误,被徐培森带着外孙女嘲笑她许久:“一点小事,你还忘不了了。”
“我还小,又不是爷爷,他……”
小雪说着说着忽然住声。
“怎么?”陈家慧撇了她一眼,发现小雪面露难色,了然道,“哎,这有什么,左右也就是这么回事了,这病也好不了,放松点。”
嘴上这么说着,陈家慧却没有继续这话题。小雪也没有再说,而是把话题转移到自己学校同宿舍女孩的八卦上。普通的故事也说得眉飞色舞是小雪从小的本事,或许是随了徐培森,善说笑话,朋友多。耳朵里听着小雪的生活小故事,陈家慧脑海的一个角落却还在为刚才小雪收声的瞬间感到抱歉。
其实是她自己不放松,太沉重了,有时候她自己也明白。
世上有多少人得阿兹海默症,就有多少人的亲人经历着和她类似的事情。三楼别的房间也时有家人来探望,别人脸上没有满面的愁容,只有宽容、接受和放下。
别人至少开得出玩笑来。
起初陈家慧觉得诧异,久了之后她便觉出一丝微妙的羡慕,她想,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吧,等再久一些,自己或许就可以适应空荡的屋子,可以独自言语出无人回答的问题。总有一天,她可以把疗养院当作像公园一样的地方,就像踏青似的,每个月找个好天气,来看看一月未见的故人。
总有那么一天的吧。她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又会紧接着提出老问题——真到了那么一天的话,那些不来疗养院的日子,她又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呢?
两人走出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手挽着手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陈家慧道:“今天去住奶奶家吧?奶奶上菜市场买排骨给你露一手?”
小雪摇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俩的,今天得回家,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寒假要结束了,学校下周一开学,开学就有演奏考核,我还得复习呢。”
“啊…这就要走啊…”
陈家慧有些黯然,但开学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下意识想对她说别给自己压力,可想到六七岁时小小的她一边哭一边非要把琴弹顺的样子,便不忍说这些。毕竟钢琴的世界,是她带小雪踏进来的,只是没想到她一路走得那么远。
告别时,小雪和见面时一样紧紧地拥抱她,在她耳边亲了亲,“奶奶,我明年回来看你。”
“还有爷爷。”陈家慧下意识接了一句。
小雪一愣,意识到千不该万不该漏掉那位重量级人物,大笑着说,“当然是看你们俩!”说着便转身挥手走进了火车站。
送走孙女之后,陈家慧独自回到住处,像往常每一天那样做完家务,焯水炖肉,设定好炖煮的时间后去洗澡,洗完澡后再把衣服洗干净晾到阳台上,顺手把晾干了的毛衣收进来。几个小时下来,心里一种沉甸甸的落寞还是没有消散。
毛衣织了一辈子,早就是个熟手,即使几年没碰,上手几下也快速找回感觉,剩下半截的毛衣不消一周就已经大致收尾,昨天彻底完工,今天早上过了水后,现在已经晾干。
时隔三年,她终于又有一件新毛衣了。
可是毛衣织完了,还能做什么呢?想给小雪做顿饭,最后也没能成行;
这漫长的两小时把她的一天拉长,她想尽各种办法用日常的事拖够时间,才能撑满这多余的两小时。其实可以的话,她更想在疗养院多呆些时间,可是徐培森最近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里除了早晨和吃饭,少有清醒时。
今天是小雪来,才难得精神一些。
或许已经过了穿毛衣的季节,她站在镜子前,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还能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就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起来,她拥有着别人没有的两个小时,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别的事情可做。
一直到午夜降临,这种情绪满溢到让人喘不过气。陈家慧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座空城里的幽灵,在无法离开的方寸之地游荡。
她也曾骑着脚踏车上街,想去热闹的市中心看看有没有和她一样醒着的人。虽然出发前就有心理准备,晴水市没有什么夜生活文化,商场和餐厅也不会开到午夜,很多东西都乏善可陈。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沿路上真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气喘吁吁地骑到市中心一看,百货商店的橱窗都是黑的,那些摩天大楼倒是亮着灯光,可是那些灯光肉眼看上去那么冰冷,反而把无人的黑夜衬得更加寂静。就这么一无所获,陈家慧垂头丧气地原路骑了回来。
那之后,她也就放弃了在这个时间出门的想法。
在房子里来回转悠,几乎用脚丈量了家中每块地板,陈家慧最终在钢琴边坐了下来。
距离上一次打开它,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细想的话,也差不多是三年前。徐培森确诊阿兹海默症之后,很快就去辞掉了研究所的顾问一职,她想着要照顾徐培森,便也回退了大部分学生。本来想全部回退的,但当时有两个学生正面临考学,最关键的节点,这样的节骨眼,临时换老师对学生心态影响颇大,在家长的请求下,她便坚持又带了几个月,把那两个学生带到考完。所幸结果很好,两个孩子都考上了自己的梦校。
去年过年时还发来了拜年短信了。算算,现在估计都快要毕业,准备下阶段的考试了吧。
两个学生都是学古典的,学古典的就是这样,没有天赋不行,有了天赋也苦,一路读书一路弹琴,把乐器当命似的,最后能以演奏家出道的没有几个。
太苦了,所以她从没主动想过让女儿走这条路,没想到女儿躲过了,小雪倒是一门心思扎进去,好像誓要决出胜负似的。
她抚摸着泛着暗光的黑色钢琴,心里还在犹豫,手已经掀起钢琴盖,揭过琴键上的绒布。
戳下第一个音的时候,几十年的习惯和常识让她下意识去踩消音踏板,按了几个音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只属于她的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她可以尽情弹琴,不需要担心吵醒邻居。
她松开消音板,开始弹琴,久违地。
一开始是她最爱的《六月·船歌》,柴可夫斯基的夏之曲,紧接着是《月光》,所有人都知道德彪西的月光,可除了专业人士少有人知道它并非单独存在,它来自《贝加莫组曲》的第三乐章。而且也并非浪漫,而是一种写实风格,那种琴键之间流淌的月光,让她想起梦里那片大海上倒映出的月夜……
一曲又一曲,尘封的本能重新破土而出,那些音符曲谱原来从未因被动接受的绝望而消失于脑海,一首接一首,她甚至开始试着弹奏肖邦第二钢协,二十岁时的她曾在肖邦大赛上饱含深情地弹奏过这首炙热的,表达暗恋的乐曲,虽然最终的名次算不上理想,让当年的她耿耿于怀一年多都无法从对自己的失望情绪里走出来,但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已经六十九岁的她来说,二十岁没得到的名次,早就没什么要紧了。
现在她只想弹下去,在琴声里一直弹下去,忘记岁数,忘记时间,就这么一直弹下去……直弹到琴音渐弱,直到一个不属于钢琴的声音传入她耳朵。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有人在敲门。
02.
不是,这两小时这么快就失效了?
敲门声不太实,还很细碎。
陈家慧被惊了一大跳,双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一个琴键都不敢再按。她稳了稳心神,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定了定心,打开防盗猫眼上的盖子,从里往外看。
只看到楼道里是亮的,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是谁在恶作剧?
就在她心生怀疑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响起。
“….是谁在弹钢琴?”
听声音分明是小孩!
据她了解这楼里没有常住的小孩啊。
而且是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孩子呢?
即使怀疑是个孩子,陈家慧还是没敢贸然开门,她拴上保险门链后,谨慎地将门锁打开,只隙开一条小缝,从小缝看出去,门外果然站着个小男孩!
男孩年纪很小,看身高顶多不超过五岁的样子,怪不得从猫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呢。
这个时间什么人会放这么小的孩子在外游荡啊!
陈家慧压着心里的惊讶,试探着问道:“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是不是吵到你们家睡觉?”
“没有!这里只有我!而且我也不困!”
“什么?”
“…奶奶,我能进来跟你玩吗?”小孩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我肚子有点饿。”
好吧好吧,虽然这场面古怪极了,但陈家慧实在没办法放着一个五岁的小孩单独在外面,陈家慧解开门链将门打开。
本来想随便下碗面,但陈家慧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冰箱里拿出火腿、肉末、黄瓜和鸡蛋等等一堆食材,很久没给这么小的孩子做饭了,可不能太糊弄,陈家慧下意识就考虑起了营养搭配的问题。
炒饭的过程里,男孩哪里也不去,陈家慧给了他一盘葡萄让他去客厅坐着吃,他嘴上答应但实际行动是一直呆在陈家慧边上,就是不走,也不说话,手里端着陈家慧给的一碗葡萄,边吃边看陈家慧炒饭。
十分钟不到,蛋炒饭出锅。
端到男孩面前,陈家慧才发现男孩吃葡萄吃得很讲究战略。他吃一个葡萄,就把吐出来的葡萄皮放在盘子的一边,又吃一个,再把那个新吐出来的葡萄皮叠在旧葡萄皮上面,以此类推,就这么七八颗吃完,碗里的葡萄皮已经竖得像个小塔。
“水果等会儿吃,先吃饭吧。”
男孩很听话的,一句讨价还价也没有,看了一眼蛋炒饭,发现里面有玉米粒,大喊着“我最喜欢吃玉米了”,高兴地抱过饭碗低下头大口吃起来。
男孩低头的瞬间,陈佳慧看到他右侧的太阳穴附近有道延伸进头皮的疤。
她指了指那道疤,“这里怎么弄的,摔跤了?”
男孩摇头,“被推进一个房间里,有个东西罩在脸上,一个穿白衣服的叔叔让我睡一下子,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了,本来很深很痛,过了一阵子就好了。”
白衣服的叔叔?睡一下子醒过来?
陈家慧领会了一下,意识到应该就是做手术的意思。疤痕那么大,想来不是什么小手术,才这么小的年纪...陈家慧在心里唏嘘。
“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说自己叫小游。
“游?三点水那个游吗?”
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还不认识字。
“那是不是游泳的游?”
男孩开心地点头。
“你妈妈呢?”陈家慧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她没把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就问过,但男孩没回答,现在铺垫了那么多后又重新问起,小游也是过了很久才说。
“妈妈...妈妈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陈家慧心里蓦得一紧,再想到刚才小游描述头上疤痕的话,这个所谓妈妈睡着了,会不会是妈妈过世了的意思?
要是过世了的话,这问题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陈家慧赶紧换了个话题。
“那你怎么会找到奶奶家的?”
小游咽下口中的饭,回头指了指钢琴道:“我听见有钢琴声!这个地方一直都很安静的,没有人来,平时一丝声响也没有,所以你一弹我就听见了,听得超级清楚!”
小游的回答让陈家慧有些疑惑。这是一片老居民区,社区都不大,出了社区外面都是学校、菜市场、超市、便利店、卤菜店和一些民生相关的店铺,而且公共交通站点也不少,除了深夜的时候,这一片和安静扯不上什么关系。
陈家慧试探着问他家住在哪里。
小游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说他不记得了。
“自己家都不记得的话,那你平时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里啊。”
小游的表情非常天真,好像陈家慧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可是什么叫“住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还没等陈家慧琢磨明白,小游突然问她:“奶奶,你要在这里呆多久呀?”
又是“这里”。
陈家慧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怀疑道:“小游,你说的这里,是指现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世界吗?”
小游点了点头,表情天真。
“别人通常会呆多久?”陈家慧试探道。
小游掰着手指头道:“不一定的,上一个姐姐呆了两个月,再上一个是个叔叔,只呆了三天。”
陈家慧渐渐明白过来,看来所谓的“这里”就是这个多出来的时间。
“那你呢?你在这里呆多久了?”
小游低下头,摇摇头说自己忘记了,好像从妈妈睡着开始,他就来了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得他不记得了。
“奶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能在这里呆多久呀?”
“奶奶也不知道,奶奶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到你离开之前,我能不能跟你呆在一块儿?”小游期盼地看着陈家慧,陈家慧想了想,也好,反正她无事可做,有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不点陪伴也是个好事。
“不如奶奶来教你写字?至少得学会自己的名字吧?”
小游大声说好,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跟在陈家慧屁股后头进了厨房,把碗筷放进了水池里。然后又跟着陈家慧走去了阳台,陈家慧去阳台是为了拿脸盆,正要往客厅走,见小游一步不离也把这个路线走一遍,她好笑地问小游跟着她干嘛。
小游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笑咪咪地说:“想跟奶奶呆在一起。”
于是从那天晚上起,陈家慧开始教小游写字,先是笔划,然后是“游”字,之后开始从简单的字词一点一点教,每天固定教五个。
每个午夜,小游都会在十二点后出现在她家,第一个小时先上写字课,然后练习,之后的一个小时陪小游玩游戏,积木、拼图。
这样的两个小时过得很快,因为充实。只是时间快到的时候,小游就会停下手里一切,一分也不耽搁地离开。
那孩子看上去不仅没地方上学,还没人陪,不然也不能天天像牛皮糖似的连她进厨房去阳台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虽然陈家慧不知道这个每晚两小时的奇怪现象会在她身上发生多少次,但既然她在,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教小游一些基本的事情,给孩子留下点有用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买来了小白板和幼儿教辅材料。甚至在家附近的商场里办了一张乐高的会员卡,每天白天都习惯性地绕过去逛逛,没过多久,家里就已经堆满了乐高和拼图。
小游非常喜欢拼图,喜欢到把练字抛在脑后,慢慢熟悉之后他开始会撒娇,特别是想先玩拼图再练字的时候,他会赖在陈家慧怀里哼哼,有时候干脆抱着陈家慧大腿不撒手,不过成功率很低,陈家慧当了一辈子老师,看多了学生讨价还价,对付起一个小毛孩更是小菜一碟。只要陈家慧脸一板,小游就会收声然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写布置好的任务。
看着这样的小游,陈家慧有时候会想起小雪小时候。
不过他比小雪好对付很多,大概是尝够了一个人呆着的滋味,他不敢惹陈家慧不快,害怕她走掉。每次陈家慧只是稍微严肃些,他就像做错了事情一样没了响声,如果只是批评他便低着头,但如果陈家慧有站起来走开的动作,他就会像受到惊吓一样紧紧搂住陈家慧的手臂,虽然不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但陈家慧心里知道,小游害怕她真的离开。
他一惊一乍的模样看在眼里实在心疼。察觉到这点后,她便轻易不在严肃说话的时候做什么大动作。
这样的夜晚过得还算顺利,她和小游越来越亲近,小游在她面前也越来越放松,好像真是一对祖孙似的。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陈家慧依旧在疗养院度过,只是有时会因为隔夜太累而去得晚些,偶尔也会为了给小游买东西而落下那么一天。
这一天的前夜,她教小游写“金鱼”这个词的时候,小游说他没见过金鱼。于是这天她特意把徐培森的晚饭托付给了护工,提早两小时离开疗养院。晴水市的花鸟市场在疗养院和家的中间,她中途下了地铁,走了将近一公里,来到花鸟市场挑了三条金鱼。
三条金鱼,一条金色一条黑色,还有一条是白色的。每条都只有手掌心那么长,尾巴在水里摇啊摇,像半透明的丝巾似的。
陈家慧第一次发现,养金鱼或许是件颇有意趣的事。
就这样买了三条金鱼外加一个中小号的鱼缸,回到家里按照店家嘱咐的比例兑好水,把鱼放进鱼缸。
稍微撒了一点点鱼食,看着鱼缸里的三尾鱼纷纷凑过来抢吃食,陈家慧心想现在少喂一点,给金鱼们留点胃口,一会儿小游来了让他喂,小游一定很高兴。
这么想着,陈家慧隐隐地期待着十二点赶快到来。
可是十二点整如期而至,却不见小游的身影。
左等不来,右等不到。陈家慧不安起来。走出家门来到室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小游的身影。
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