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妈呀……这也太惊险了！后来呢？那个叫小游的孩子怎么样了？”
光是听小花转述当时的场面，卫莱惊得背后发凉，小花递来纸巾，“你太不经吓，单是听个描述就出这么多汗。”
卫莱心想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都是日复一日安安稳稳哪来那么多惊吓要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之后呢？小游还好吧？”卫莱追问道。
“你倒是很关心他。”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呆在荒无人烟的时间里，实在没办法不在意吧。
后来就安全啦，小花说他把陈家慧和小游带出便利店，送回了她家里。
“那徐培森的时间呢？没要回来吗？”
小花摊手，“给了阿贵的时间他可不会吐出来。”
是啊，是啊。
哎。
“那怎么办？”虽然只是听众，但卫莱忍不住替他们发愁，“就没有什么办法把时间从阿贵那里偷回来么？”
“自愿，”小花提醒说，“你别忘了，这一切都要自愿才行，即使是阿贵从别人手里拿时间都只能引诱不能强迫，何况是从他手里拿回来。”
“加大引诱的砝码？”
小花凝神沉思，“还有比时间更重的砝码吗？”
比时间更重，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卫莱陷入思考，阿贵要时间的目的是为了等神灵回来，但这件事即使对小花来说都是天方夜谭。那如果是一则和神灵相关的消息呢，神灵的行踪，神灵去过哪里，哪里有可能找到神灵？
“啊？”小花惊讶地看着卫莱，好一会儿才很无奈地笑道，“你真是跟我呆久了…..我们现在说的可是神灵，不是我这样随随便便一朵浪花。”
卫莱不解地盯着小花。
“在你看来我和神灵是不是没差太多？”小花叹息地问。
卫莱下意识眨眨眼，真被小花说中了，在她概念里这些都是超出人类常识范畴的存在，顶多就是多厉害一点少厉害一点的区别。
“那可是神灵。在你眼里，我和神灵差不太多，而如果那个神灵真的存在，在神灵眼里，我和你才是差不多的存在。”小花耸肩，“真有那样的消息哪轮得到我知道。”
好吧，卫莱领略了自己的提议之离谱。但如果这些都没有，那比时间更重的砝码，就只有更长的时间了。
不能只是稍微长一点，阿贵只会想尽办法把两个都收入囊中，必须长出许多，长到让徐培森的时间显得不值一提，长到他们的余生加起来都不及其万一……
然而人生短短百年，去哪里找这样长的时间。
但如果陈家慧真的受不住阿贵的引导，倒把时间给徐培森，不就正中了阿贵的下怀。在海龟的时间里相会，徐培森可以一直陪伴她，而她不再需要解决如何度过余生的问题……这样的话，他们俩都不再需要多少时间，阿贵想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尽数拿走也没人能阻拦他。
这和间接夺命有什么区别？不，这就是谋杀！
可是想来想去，卫莱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为陈家慧和徐培森叹气，也不仅是为陈家慧和徐培森，还有方野和邱霖…还有…那个叫小游的小男孩。
每次一想到那个男孩，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徘徊，那个小男孩为什么会孤孤单单地出现在海龟的时间里。谁会把时间给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而且，方式听上去和陈家慧方野他们的方式并不相同。
卫莱忍不住询问小花。
“当然不一样。”
小花解释，无论是陈家慧还是方野，和拿到的时间相比，他们本身的寿命都还很长，阿贵可以把时间分成小份有规律地穿插进他们的日常中。就像在一片大草原上砸十个小坑，往小坑里倒点水，那就是十个互不干扰的小水洼而已。但小游这种终日呆在海龟时间里的人，就相当于在一块小花圃里砸同样的小坑，但要砸一百个，还要倒水…….
“一共就这么点大的小花圃，一百个坑，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卫莱心中震动，“......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池塘。”
小花点点头，“但小小的花圃是容纳不了池塘的。”
听了小花的话，我渐渐地沉默下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呆愣在那里。
“你是说小游得到了很长的时间，但他本身的寿命不够了，所以只能一股脑地给他，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卫莱看着小花，企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一些玩笑意味，但他表情认真，没有意思开玩笑逗趣的意思。
卫莱着急起来，“不应该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寿命不够呢？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小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卫莱身边慢慢蹲下，趁卫莱不注意，小花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用一种安抚的口吻道：“小游他病了，得了即使做手术也很难治好的病，但他还是做了手术。手术结果不好，出来后进了监护室，现在他就在监护室里。”
“监护室……手术......”
卫莱喃喃地反复说着几个词，她低头看着小花，但眼神空洞，似乎在透过小花看别的东西——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好像也还在监护室，我的儿子.......当初也是这样，手术下来后直接送进了监护室，好多天，我一直守在监护室门外哪里也不去，每天的十五分钟探望时间里，我穿着防护服进去，他躺在那里，一声不响，身上插满了管子。我看着他周围好几个孩子都能轻声说话，有的甚至能吃东西了，可是我的儿子一直在睡觉，从右边太阳穴蔓延到头皮的手术伤口看上去像蜈蚣一样可怕，他却连疼都不会喊。
他才三岁，站直了也只将将到我大腿根，他还来不及长大，卫莱想到，连游乐园都只去过一次，只是玩过旋转木马和碰碰茶杯。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多事情都还没有体验过。
小花紧紧握着卫莱的手，“但阿贵找到了小游妈妈，对她说如果把时间给小游，小游可以在他的时间里活下去，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一点点长高，终有一天长大成人。”
“小游的妈妈同意的吗？”卫莱仿佛从悲伤中醒过神来，泪眼婆娑地回握着小花的手，
小花拭掉卫莱的眼泪，拍了拍她的手臂，“同意了。毕竟长大成人这个词对于做母亲人来说诱惑力太大。”
卫莱愣神片刻，突然清醒似的大喊。“怎么能同意，不能同意啊！”
不可以同意的......
长大成人的确是再美好不过的词了，可是长久呆在那个世界的只有小游一个人！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没有妈妈没有爸爸，也没有家，一个人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打发时间。一旦遇到暂时进入的路人，就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哭着求他们留下来，可是永远都不会成功，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留在那样的世界…..
没有一个母亲会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放在那里！
小游......小游......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卫莱的脑子混乱极了，某个瞬间开始，无数片段涌入脑海，有的又从脑海中消散开来，前一秒还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后一秒就忘了前一秒的想法。
头疼欲裂，她一把挣脱小花的手，捂住脑袋。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手机...手机？
卫莱慌张地站起来寻找手机，无意中向窗外一瞥，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天已经变得漆黑。明明是春天，窗外吹进来的风却寒冷极了，甚至有雪花飘进来。
糟糕！今晚要去参加女儿小悠社团的舞蹈汇报表演！现在几点了？
她连忙拿起手机，果然是小悠打来的。卫莱顾不上平稳心绪，救命稻草一般地迅速接起电话，一接通就先道：“喂！对不起对不起！小悠，是不是迟到了？我现在马上——”
卫莱的话被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不属于小悠，那分明是小花的声音。
卫莱猛然抬起头来，发现刚刚还在面前的小花早就消失不见，棕色的单人沙发上仿佛从来没人坐过。
电话里的声音却持续传来：“醒过来吧…你可是做妈妈的人，你得醒过来，你醒过来小游才能逃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睡了一千年似的，卫莱挣扎着睁开眼睛，四周无人，面前的小花再次出现。
可是周遭却不是办公室，没有诊所，甚至也没有女儿小悠。
这是医院，此处是儿子小游的病房。
小游呢？小游呢？卫莱扭动着僵硬的肩颈，四处张望，才反应过来，小游不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还在监护室呢......不，他也不在监护室，他在阿贵的时间里。
卫莱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滚落，淌过脸颊，止也止不住。
她没有想到会这样。
答应阿贵时候的想法再简单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在哪里有什么重要，只要有活下来长大成人的机会，作为母亲，这是作为母亲能给他的最基本的东西。
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里的孤寂是那么辛苦。
卫莱一个劲地摇头，小花将卫莱的脑袋搂在怀里，像她很小的时候受了委屈那样。
“好孩子......你是做妈妈的人了，你是小游的妈妈，如果他的痛苦和孤独你已经没办法解决，做妈妈的人就得敢放开手。”
卫莱再也忍不住，扑进小花怀里放声痛哭。
02.
冬日的阳光很好，卫莱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看升起的太阳，被刺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住院楼下的香樟树枝随着清晨的寒风轻轻摆动，树尖残留的雪迹被抖落下来，这是小游出生以来的第一场雪，在这里他没看成，小花告诉卫莱，海龟的时间里他长到了五岁，虽然那里的一切都很糟糕，但下过一场小雪。
身后传来声音，卫莱转过身去，病房里走出两个穿着手术服拿着冰盒的医生，远远对着她鞠躬致意，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卫莱推开病房的门，小游正安静地躺着，和睡着了没有两样。她走过去，右手拂过他的双眼，指腹是棉球擦拭过酒精蒸发之后留下的冰凉。
她有些不甘心，将掌心敷上去，想让掌下的这双眼睛暖和起来，但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只能任由最后一丝温度消散在冬日的空气中。
小游的爸爸去签署最后的遗体确认了。
小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做得好，做得好，”小花抚摸着小游脑袋上的疤痕，卫莱觉得这话小花不是对她说，而是对小游讲的。
他说小游辛苦了，剩下的时间，我来帮妈妈想办法。
卫莱这才意识到小花的意思。
小游去世，转移到他身上的时间便因为他无法接收而自动回到我的身上，但卫莱给出的是她的全部余生，扣除放到小游身上的时间，她剩下的寿命还在阿贵那里。
可是不重要了，看着眼前的小游，卫莱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对于以后还能活多久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度过小游还给她的时间，更别说更长的寿命了。
没有小游的日子，要如何熬过去。
“能过去的，你要相信自己。”
面对鼓励，卫莱无力地摇头。
“我不是胡乱说的，”小花拍着卫莱的肩膀，“我见过你熬过去之后的样子。是，你会颓废很久，好几个月、一年甚至好几年，这个过程会很不容易，但你终究会重新振作起来。到那时你会开一家诊所，重新拥有事业，然后领养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小悠，是个很会跳舞的小姑娘，你会用你小时候想被对待的方式对待她，你爱她，她会很爱你……那时候的你把自己和女儿都照顾得很好……”
“那小游呢？”卫莱含泪问他。
“你会永远记得他。”
卫莱摇头道：“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不，不是的，那不是梦，那是你的可能性，”小花坚定地说，“这样好吗，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去把时间拿回来，你负责把这个可能性变成真的，好不好？”
“太难了，小花，我做不到的。”
“你行的。如果我能从阿贵那个吝啬执拗的海龟手里把时间骗出、来，你肯定也行。”
话说完，他拍了拍卫莱的肩膀，最后给了她一个拥抱，便朝病房门口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
小花回过头笑着说：“我找到能打动阿贵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