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后,莫若拙就回了自己家,并里里外外清扫了房间,重新整理莫婵生前的东西,这一次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感觉消失了。
看着他把莫婵的房间锁上,罗晹在背后问这样以后他们是不是就只能睡一个房间。
被逗笑,莫若拙在这个房子里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然后把注意力投向空闲许久的书桌——同学给他送来的试卷、资料已经堆了厚厚两摞。
申大国际部的教学内容都是对接留学教育的IB课程,知识面非常广泛,学术性要求也很高,所以平时有较多的自主学习时间也从不空闲。
里面的学生,有像罗晹他们这样混课程的富家子,但更多是家里有钱,自己也努力的精英。
当初莫若拙拼命考进来,是答应莫婵会好好上学,也想让方程修看到。
——他听说方锦心和她哥哥从小上的就是这种学校。
可是莫若拙忙家里的事,前前后后荒废的时间让他重回学校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刚回学校的第一次考试,成绩一落千丈。
而且“没有监护人”不是简单的五个字,也没有不需要港湾和守护的少年人。
莫若拙努力地学习,也努力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依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逃失落和伤心。
最烦躁的时候,莫若拙几乎看不懂试卷上那些英文字母在逼逼什么,只想“哐哐”以额撞桌。
只是每次他郁闷得想钻墙角的时候,身边都有个罗晹。
虽然他已经不能大言不惭帮人补习,但罗晹还没有取消“小课桌”。每当莫若拙学不进去,身体和大脑就会找很多个借口让他起身。他的小动作刚做出来,就被罗晹抓住手背。
罗晹是个很严格的助教,不听莫若拙那些溜边的借口,手上力度不小,让他挣不开也走不掉,只能继续瞪大眼睛和作业硬磕。
有时候罗晹抓得太久,莫若拙也会自作多情觉得尴尬和暧昧,又会胡思乱想罗晹这些善举。
罗晹力气好大,罗晹为什么还不松手?罗晹是不是忘了?我偷偷看他一下,会不会很尴尬?
又一次,他又放下笔,摸摸脸发发呆,然后去看罗晹玩的游戏。
他的脸凑过去,罗晹摘了耳机,一言不发点开了一个网站,搂过他的脖子一起看。
莫若拙吓得后颈都麻了,拼命扭着,躲避目光,求饶让罗晹关掉。
罗晹在他耳边问:“没看过?”
莫若拙马上心惊肉跳地摇头。
一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罗晹也没嘲笑他这副被吓住的傻样,关了网站,拇指和食指摸摸他的耳朵:“你好乖。”
莫若拙趴在书上,藏着脸,细嫩的脖子白得很快。
罗晹在旁边看看,不耐烦地说:“不要哭了。”
莫若拙小声地说:“我没有。”从胳膊肘里露出一只眼,有欲言又止的神情。
罗晹面无表情看着他。
莫若拙慢吞吞抬起头,重新拿起笔时,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莫名其妙,莫若拙不再在写作业的时候分心,也不会再好奇罗晹在做什么。
期末考试前,莫若拙就向老师咨询了下学期转入普通班的流程。
在申大还没有人这么做,老师找莫若拙长谈,不仅是流程上很困难,课程也都是全新的。
而以莫若拙的学习能力,他的成绩下滑只是暂时的,现在的选择太不理智。
但是莫若拙不是突然这么想,他是从莫婵开始住院就有的念头。
莫若拙看着乖巧听话,对谁态度都好,就是闷头闷脑咬着死理。老师着急上火,又找不到人管他,都想找莫婵托梦。
病急乱投医,老师找到最近和莫若拙形影不离的罗晹。
罗晹之前被托管在他手下,除了自由散漫些,并不高调,学校还没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最近受班长的影响也变了些的样子,虽然离温良恭俭让还很远,但模样是标准的阿多尼斯式美少年,走进办公室,个别女教师的目光让十几平的三维空间亮了几度。
老师按照惯例鼓励了一下这个半路收下的徒弟,也客套了一下他们短暂的师徒情谊,希望他在离开前,能说服莫若拙。
罗晹看上去不服管,对什么都不热心的样子,但交代的事全都答应。
晚上在一张桌子上复习的时候,莫若拙问起罗晹老师找他做什么。
和莫若拙隔着两只胳膊肘距离的罗晹收起手臂,侧过身体去看莫若拙,把老师要求旁敲侧击的问题明明白白问出来:“为什么不想出国了?”
莫若拙就知道他要问,轻抿的嘴巴努了下,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罗晹面对面,讲了一个笑话:“我是只小螃蟹,在路上忽然摔了一跤,把钳子摔掉了,我太难过了,在路边一边哭一边喊‘呜呜我没钳了’。”
末了,握着白皙的拳头在眼角边转转,可爱得要命。
罗晹支着额头的手内扣着收紧,指骨顶着太阳穴,忍着把他真正弄哭的冲动,声音淡淡地说:“那以后怎么办?”
莫若拙花托手捧着脸,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畅想未来。他还有些钱,转入普通班,学习一年尽力考一个好一点的学校,然后申请助学贷款、学校奖学金,七七八八弄下来,上个学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转过头,看罗晹的表情,好像在等人夸他对自己的安排很不错。
罗晹目光在他光滑细腻的脸上顿顿,说:“这学期结束,我要回香港了。”
罗晹带着流言蜚语过来,本来就没打算长留,他的几个朋友这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莫若拙就知道罗晹早该走了,只是在这里陪了自己这么久。
莫若拙:“你回去继续上学吗?”
罗晹:“会出国。”
“出国啊。”莫若拙有些失落。不管罗晹是去欧洲、美洲、澳洲,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他本来想以后攒攒钱,或许可以去香港呢。
“莫莫和我一起走咯。”
“啊?”这个邀请让人猝不及防,莫若拙双手放在桌上,诧异看着罗晹。
罗晹靠近他,身上的温度高于房间的暖气,是干燥又好闻的那种味道,深邃的目光低了几分:“我不喜欢一个人。”
看出罗晹不是在开玩笑,莫若拙磕巴着:“我……这不是小事情,我……”
罗晹低头看他,他不得已后仰了些,不明不白地不敢看罗晹,话也停下。
“莫莫,是你说要送我喜欢的东西。”
莫若拙说:“不带这样耍赖,我又不是东西。我可以送条狗狗陪你。”
他站起来,没有看到罗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继续说:“而且上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不是瞿纪濠他们,要是我们国家坐火车能去的地方,我买站票也去了。可是去的地方太远了。”也太贵了。
罗晹给人压力的眼睛冷峻看着他,问:“你想转班吗?”
莫若拙垂下头,没底地说:“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进度,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像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那么顺利,没有意外。
罗晹也看着有百般犹豫、千般无奈的莫若拙,秋去冬来,他花了最多的时间,玩了最纯的游戏。
只是耐心是有限的,主动依赖他的莫若拙要是太过不识趣,他就不想再玩了。
周瞭新年回家,从机场直接去了墓园祭拜莫婵,还没有骂莫若拙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就得知莫若拙三月份就要出国准备预科,刚向莫婵保证要疼莫若拙,就抓着他的胳膊马景涛式摇晃咆哮:“你说什么?”
穿得像个球的莫若拙解释,罗晹他家公司有这种雏鹰计划,培养所用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在未来的薪资里扣除,也算是另一种助学贷款。
为了让周瞭信服,莫若拙还补充:“他家公司好——大,正常毕业签工作都要挤破脑袋,我赚了。”
周瞭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时不知道怎么想,怎么说,鼻孔大出气,看看莫若拙软白的脸,没好气说:“赚个球,你是什么品种的猪?能有这么好的事吗?”
莫若拙说,周屿去问了律师都说没问题,有这种事。
周瞭松开手,眉心依然拧得很紧,高高的鼻梁分割心事重重的侧脸。
周屿搞不懂莫若拙他们学校的规矩。
他皱眉去看莫若拙,莫若拙正小团小团哈着气玩,红嘴唇圈得圆圆的。
周瞭感觉他好像变得更招人喜欢了,忍不住揉一下他:“他人呢?”
莫若拙被捂在他冰凉的衣服里,声音发闷:“回家了,过完年来接我。”
周瞭松开他:“走前,饭要一起吃一顿吧?”
莫若拙看眼故作深沉的周瞭:“你那时候没走吗?”
周瞭的假期比他短多了,但依然不放弃:“他电话多少?”
莫若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胳膊肘碰碰他:“放心啦,罗晹不会骗我的,他当着奶奶的面说的。以后就祝我前程似锦吧。”
周瞭看看后面黑色的墓碑,又看莫若拙一团孩子气的脸,上面的笑容像是没有受过伤,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祝你遇到这个大哥,让你以后猪生坦荡。”
“会的会的。”莫若拙露出冻红的指尖,指指天上,“奶奶保佑。”
除夕时,莫若拙和周家兄弟一起守岁,阖家团圆的节日里没有想象中那样空荡荡和思念。
快倒计时的时候,周瞭从沙发上起身,周屿跟过去偷听。莫若拙这个时候轻手轻脚溜出门,跑到安静的楼顶,被北风吹得脸疼,电话里都有他这边的风声。
罗晹那边特别热闹,新的一年到来时,很多年轻的声音在碰杯欢呼,淹没了莫若拙说的话。
罗晹走到安静的地方,用飞快退步、不标准的国语问他说什么。
“我是说,过去的一年,我遇到的唯一的,也是喜欢的好运,是你。”
“我也是,莫莫。”
莫若拙这边的城市开始燃放新年烟花,在夜空烫出五彩斑斓的洞,莫若拙看着流泻下的金光,抿着嘴微笑,说:“新年快乐。”
以后莫若拙回忆自我陶醉的这一年这一岁,找不到可以使他自我原谅的理由,只是对罗晹说的刹那,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