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晹一直在家待了一个月。罗裕年的意思是在家过了圣诞再过去考试。
——过去只是让他磨磨性子,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在那边近两个月也足够了。
罗晹没意见,留在了家里,也因为在不需要做戏给谁看的时候,罗仁锡踢断了他两根肋骨。
当然罗仁锡也差点被他扎破动脉。
罗仁锡很早就发现罗晹这种不正常且严重的暴力倾向,为了省事,给他办了一张医院公示可查的精神病鉴定证书。
罗晹不以为耻,还好会利用,次次都像真的想杀人的疯子。
既然已经被养废了,罗仁锡不介意他再玩世不恭一些,就是厌烦了他的乖戾,直言希望他哪天可以自己去死。
罗晹目不转睛地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他,要等他生日送他一份大礼。
罗仁锡无不奚落:“又是什么丑闻?罗晹你和你妈咪一模一样,丢脸至极。”
罗晹其实不恨那个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女人。
不过只是罗仁锡这样恨,他好奇到底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会回忆稀薄的记忆,也会去坟场。
驱车从坟山上下来,有三秒钟的时间,罗晹松开了方向盘,在即将撞山的一刹那,改装的赛级跑车在公路上漂移,轮胎在地面上磨出焦味,才将将惊险擦着山壁而过。
被死神拥抱过的罗晹一脸阴冷,眼中又有诡异、冰冷游走的兴奋。
他血液里好像从出生就带着过剩的恶和脏,所以要划开口子放血,才能削减浓度。
可是罗仁锡已经不能再让他受伤流血,在积压中他迫不及待地等着给罗仁锡一场爆炸式惊喜。
他不怕罗仁锡,想到罗仁锡会有这辈子的阴影,就觉得愉快。
突然间,他想起了莫若拙,身世可怜,饱含同情心,充满希望的莫若拙。
他是已经无聊到开始找死的罗晹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和莫若拙的游戏也能让他继续消磨他虚无的人生。
在回家路上,罗晹让人把飞机加满油等着。
下午出发的湾流机在晚上八点就抵达到了申市。
莫若拙也比想象中好找,像在他家周围流浪的猫,就在离家不远的附近游荡。
三十四天没见,莫若拙瘦了一圈,和罗晹离开前最后一眼差别很大。
——当时女生请他喝的热奶茶应该很好喝。西沉的红日照遍公交,莫若拙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小口喝,被汗打湿的黑发卷曲贴着额,侧脸细腻秀逸,延展出线条的鼻尖精致。
能羞涩地给别人送花,笑着喝别人送的热奶茶的莫若拙怎么又会这么可怜。现在太瘦了,两颊软软的肉也没有了。
当莫若拙看到突然出现的罗晹时,好像是眼前的场景进入了肺里,他都不敢呼吸了,愣愣看着人的眼睛更大。
“莫莫。”
莫若拙心神一动,从鼻子酸到了眼睛。
只有莫婵这样叫他。
可是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在莫婵去世前,莫若拙就有心理准备,甚至在医生的提醒下,提前准备火化、公墓的所有事。
所以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好像不是很难过。他知道莫婵活得很辛苦,不应该为了莫若拙一个人,让莫婵苦苦支撑。
莫婵不是本地人,在这边也没有亲友,她受苦受难的身体在当天火化。
莫若拙一共花了四千,在殡仪馆办了一场送葬的仪式,陌生人抬着她的盒子,高高唱诵了一声:“送灵——”
庄严的乐队和仪式,好像一辈子辛劳的那个老人就真的被莫若拙体体面面送走了,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治疗,也不用为他忧心忡忡,跪地求人。
等周屿接到消息过来,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处理。莫若拙还说不用叫周瞭回来。
葬礼都已经结束了,而且他没事。
他都懂的,也不用谁来安慰和开导。
莫若拙只请了一周的事假,独自处理完了所有事,还整理了莫婵的东西。
假期结束后,莫若拙依然不想去学校,假就一直请着。
其间有周屿照顾他,班里也有人来看他,莫若拙也和以前一样,会笑会说话,就是不想去学校。
平时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也不留在家里,就在外面游荡。
游荡着,就遇到了罗晹,明明已经回家,和他不会再见的罗晹。
好像流浪汉遇见了往昔的老朋友,莫若拙捉襟见肘地干笑。
突然回来的罗晹陪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在莫若拙没头没脑过马路时拉住他,又在路边让他靠着。
罗晹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还有温暖的感觉,莫若拙就站定了。
罗晹皱眉看着精神恍惚的莫若拙:“莫莫你还有别的人吗?”他那些男朋友、女朋友、哥哥、姐姐。
莫若拙摇头,又悄悄说:“罗晹,其实我有爸爸,只是他不喜欢我。我之前给他打电话,他接了一次,就不接了。我只有一个人啦。”
他没有了莫婵,也没有了家,觉得特别冷的时候就苦哈哈地笑笑。
罗晹捂住他下半张脸,手掌贴着他玉质感的脸:“我家里也没人,去我家,你一半我一半。”
莫若拙眨眨眼,笑了一下,又渐渐笑不出来。
他看着生出烟火气的路边摊,呆呆说:“好想吃糖炒栗子。”
罗晹让他站着,走过去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放在他手上。
莫若拙捧着在纸袋里还有些烫手的糖炒栗子,被罗晹牵回了家。
在客厅里,罗晹剥得双手都脏了,皱着眉去洗手。
莫若拙把从罗晹好看的手上剥出来的果仁往嘴里塞,像贪心的仓鼠囤着储备粮,吃得努力又认真。但他精神和身体都很糟糕,最后吐了,后面两天再没吃下别的东西。
罗晹也无限制地陪着他,有时候和他散步,有时候陪他打游戏。
从没有这么放纵自在过的莫若拙一边说“好颓废”,一边提不起精神,时时坐在桌前就发呆,一直慢吞吞的没有朝气,没有富有自信和同情的目光,嘴唇没有香甜湿气,睡觉像婴儿一样蜷缩。
这样的莫若拙一点也不好玩,罗晹感觉自己捡了一个麻烦,不耐烦的本性让他渐渐烦躁。
自己换药时,罗晹问医生能不能把自己的艾司唑仑片给莫若拙吃。
医生还没有回答,莫若拙就来敲门,进来后坐在罗晹后面,看医生一圈一圈固定他的伤口。
其间莫若拙在后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像罗晹养的一只猫,回头就看他原模原样坐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似有水光:“你怎么受伤了?”
罗晹目光不以为意:“你见过我爸。”
莫若拙明白了,并被回忆里的东西吓得目光发直。
“罗晹你疼不疼?”
医生走出房间,罗晹便上前抱住了他,身上直白的苦味包裹住莫若拙:“莫莫,我也很痛。所以你快点好起来。”
堵死的情绪导管好像一下疏通了,莫若拙的眼泪滚滚而下。
他害怕罗晹还会被他父亲虐打,更不想罗晹受伤,在这种苦得发痛的味道里他还想到了同样辛苦的莫婵。
当莫若拙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偷偷抽着烟,孤僻又叛逆地混在街上时,莫婵就是这样,等在校门口接他回家,一步一步跟着他,最后一意孤行的莫若拙回头才发现一路哄他劝他安慰他的莫婵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敢声嘶力竭地质问抛弃自己的人,反而对最疼他的人伸出伤人的爪子。
莫若拙被人抛弃、孤苦无依的不甘和酸楚好像比天大,但这些其实不过是这些年生父亲母几句话的决定,和他的出生一样,轻飘飘的一声啼哭,是一个没有重量的生命。
莫婵一辈子替人做工,操劳到双手变形,一身病痛,又在六十岁的年纪收养他这个残疾,照顾他十几年。
可是,他不但没有为莫婵做什么,现在也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厉害,失去了依靠的人,软弱胆小,浑身疼得要裂开了。
他好对不起莫婵。
莫若拙越哭越难过,眼睛都肿了,像粉粉的桃子。
罗晹看抽噎不已的莫若拙,发现他重新变得可爱。
为了穿罗晹给他准备的新睡衣,他还专门去洗了澡,白嫩嫩的,看着和棉质的睡衣一样柔软。
躺在床上时,他苍白的脸腮生出病态的红晕,罗晹探他额头,有些烫人。
看了看体弱多病的莫若拙,罗晹起身去拿来干毛巾。
在擦湿发的时候,莫若拙迷迷糊糊睁眼看着罗晹,往罗晹肩上靠,渐渐睡着,起伏的胸口也压在罗晹身上,微凉的发丝贴着罗晹脖子。
罗晹一脸死相的冷漠,认为莫若拙是故意的。
他空着的一只手心不在焉抚摸莫若拙瘦削的锁骨,另一只手放下毛巾,把人放回床上。
莫若拙一下就在梦里笑了,嘟囔说:“罗晹你的手好冰。”
莫若拙发红的眼睛很天真,半压着他的罗晹看着他,哑声说:“莫若拙你在生病。”
“我知道。”莫若拙又难过笑笑,“我好难受。”
罗晹给他拉衣服的手放在他肩上:“我给你叫医生。”
莫若拙乖乖配合治疗,吃了药,深夜里和陪伴他的罗晹躺在一张床上,隔着一块枕头,问:“罗晹你怎么这么好啊?”
莫若拙烧得脸红,眼睛有水一样,信誓旦旦里多了一份天真:“我以后也会对你好。你喜欢什么?”
“要送我?”
“可以。我最喜欢大象,因为它很强壮,还很爱家。”莫若拙说,“你呢?”
罗晹想了一下,别人说他喜欢喜欢暴力,喜欢玩人,但那些不如莫若拙这个人让他感兴趣。
罗晹懒懒睁着眼:“你吧。”
莫若拙晕陶陶地傻笑:“谢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