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强锋伸出手,慢慢打开衣柜,一个充气娃娃倒了下来,石强锋赶紧接住,看清之后,哭笑不得。
吴波不在家,勘察完毕,连海平准备收队。
天黑了,警察们分别上车,沿着城中村的道路向外开。夜晚的城中村颇为热闹,到处是卖小吃的摊位。
一辆普普通通的车停在路边,两个人坐在车里,望着离开的警车。司机是个年轻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绰号“花弟”,穿着不知是正版还是山寨的阿迪运动衫。坐在副驾的是鲲哥,三四十岁,头发一丝不乱,穿着整洁的Polo衫,戴着一副变色眼镜,像个小老板,然而面相中有些阴鸷之气。他举着手机,刚刚拍下了连海平的样子,放大了,看得清连海平的脸。
“鲲哥,这谁啊?”
“他叫连海平。”
鲲哥带着一双黑色手套,不管天多热,他似乎永远戴着这双手套。
“这名儿好像听过……是他端了老鱼的场子吗?这人可不好对付。”
鲲哥哼了一声。
“那就想办法对付。”
邱局办公室布置的素净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字,草书、行书,把墙壁的空白处几乎都覆盖了。最大的一幅草书是李白的《侠客行》。一侧的桌子上放着笔架,挂着几支毛笔。
冯大队正跟邱局争论着,火气不小,声如洪钟。
“这是诬告,我以我二十五年的警龄保证,连海平一点儿问题没有!”
“我也相信是诬告,”邱局一贯的心平气和,“可我不能跟上头说,我以我三十年的警龄保证,连海平没问题吧。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相信他经得起考察。”
“我怕耽误他办案!”
“别人我不敢说,连海平,耽误不了。”
“越是他这样不吭不哈的,被破了脏水越是受不了!”
冯大队气哼哼的,甩手出去了。
两人争论的主角连海平正在技术处,和大鲁他们一起看监控,在视频中找吴波的车。一人一台电脑,看得头昏脑涨。
大家正看着,大鲁抬了抬手,一语定乾坤似的很淡定地宣布。
“找着了。是这辆红色比亚迪吧,昨天上午出城了,走国道,往西去了。”
往西是吴波老家黑县的方向。连海平出了技术处,去办公室找了冯大队。
“吴波可能回老家了,青州市黑县吴杨庄村,我现在就带人过去。”连海平请示了就要走。
“黑县?”冯大队叫住了他,“老赵刚刚来电话,他们那条线索扑空了,就在青州,老赵老家不是黑县赵家村的么,我让他回去看看爹妈,明早再回来。吴杨庄让他去。”
连海平犹豫了一下,说:“他胳膊不方便吧。”
“林子跟着呢。”
“好。”
连海平应了一声,正要走,冯大队说:“等等,还有个事儿。”
冯大队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连海平有些不祥的预感。
“市局接到一封匿名电子邮件,说破获于大友地下赌场那个案子……”冯大队欲言又止。
连海平说:“我办的。”
“对,说最后查获的赌资少了十万元。”冯大队一狠心,把坏消息撂了出来。
“什么?”连海平很是意外。
“他娘的明显是诬告,我跟邱局都是这么跟上头说的。”冯大队几乎要拍桌子,忍住了,“但是对方威胁说,如果不调查,就到网上发帖。所以,这两天上头还是会派人来问问情况。”
连海平皱眉不语。
“你放宽心,问话你就答,案子该办办,别有思想负担。这信不管是哪个别有用心的混蛋发的,别让他得逞。”冯大队对连海平,显然是完全信任的。
“不会。”
连海平走出冯大队办公室,表情有些纠结。这个消息,果真让他有些难受。
赵厚刚老家在农村,是个平房院子。
趁着傍晚夏凉,院子里摆了饭桌,他正陪着爹妈吃饭,林子也在。老两口心疼儿子的胳膊,弄了一桌好饭,炖了大骨头。
酒刚倒上,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冯大队。赵厚刚接了电话,听完放下手机,对刚端起酒杯的林子说:“放下吧。妈,我们有任务了,你们先吃,晚上也别等,先睡。”
老太太急慌慌起身,包了几张烙饼,塞到赵厚刚手里。两人当即开车上路,奔赴吴杨庄。
路上,听赵厚刚说了大概情况,林子对嫌疑人是个快车司机这件事有疑虑。
“快车司机?靠不靠谱啊。”
“连海平……不靠谱的时候很少。”
“不会真是个司机吧,那咱们这三个多月,”林子看了赵厚刚一眼,有点儿担忧,“面子往哪儿搁?”
“别那么小心眼儿,破案比面子重要。”赵厚刚笑道。
到了吴杨庄,一望而知这村子不富裕,新房还没有老房多。找到了地方,车停路边,他们远远盯着吴波家的院子。还不到九点,院子已经黑了灯。
车后座坐着个村干部,他们把村主任找来了。
“主任,来一块儿。”赵厚刚把烙饼递他一块。
“吃过了,”村主任推却道,又吸了吸鼻子,“哎呀闻着蛮香。”
三个人吃着烙饼,车里都是葱花的香味。
村主任说:“吴波这崽子在村里就是个祸害,从小惯坏了,长大耍流氓坐监,全家人抬不起头来。他啥活不干,天天给家里要钱要车,说没车让人看不起,找不着媳妇儿,他才去耍流氓的,屁话!他爸在石场干活,砸断了腿,还真用赔偿款给他买了辆车!你说糊涂不糊涂?有车就高人一等还是咋的?这小子出去半年,就没怎么回过家,图啥呢。”
“没见车呀,到底回来没有?”林子嘴里鼓鼓囊囊地问。
“没有,他是重点关注对象,要是回来了,我肯定知道!”村主任把烙饼吃完,心满意足地说。
赵厚刚望着院子,没言语。
回来得晚,老婆儿子都吃完了。连海平坐在餐桌旁,一人吃着剩饭,有荤有素有菜有汤,江明滟可不凑合。手机响了,是赵厚刚,他接起来。
“确定没回去吗?”赵厚刚传来的是坏消息,连海平有些失望,“行,你们再盯一盯。”他挂了电话,有些心烦。
江明滟端着杯牛奶走到餐桌旁,给他放下,人也顺势坐下,说:“我今天去看了个房,金海一号。郭姐非拉我去看景儿,海景房,还真是漂亮。”
连海平没接茬。
“看着看着,我就想,咱家要能住那儿,多好。有个八十多平的两居室,全朝阳的,郭姐说特别适合咱们家。小树也能有个大点儿的房间。”江明滟看看连海平,笑着试探,“也就是想想吧,咱们钱也就刚够首付,还得动用小树上大学的存款。”
连海平还没表态,连江树从房间出来了,说:“买吧,我不打算上大学。”
他爸他妈都吃了一惊。
“上大学也没什么用,大学毕业工资那么低,回报还赶不上投资呢,要挣钱用不着上大学。”连江树似乎把人生都想明白了似的。
连海平沉着脸不说话。
“再说我知道你想让我上警官大学,我不去,逼我也没用。不如节省四年时间,早点儿开始挣钱,我可不想过你们这种日子。”连江树硬着头皮只管说。
连海平啪地一拍桌子。
“你这些观念哪儿来的?谁教他的?这什么价值观?”
连江树吓了一跳,仍鼓起勇气顶嘴。
“你一天到晚不在家,就干脆别管我的事儿了,我的价值观我负责。”
“我天天工作是为了自己吗?”连海平真恼火了。
“不知道,反正不是为我,我又不需要警察来拯救。”连江树嘟囔了一句。
连海平忽地站起来,连江树吓得倒退一步。江明滟赶紧把牛奶塞到丈夫手里。
“别吵了。没见你跟外人发过火,怎么回家变样了?”
这话好像一个字都不差,连海平不由一愣。为什么呢?他甚至在心里问自己。
车里,林子醒了过来,出了一身汗。天亮起来了,清晨的村庄里已经有了响动,空气里飘扬着农村特有的柴火味儿。他揉揉眼睛,看看身边的赵厚刚,老赵仍目光炯炯,盯着吴波家院子。
“头儿,你睡会儿,我盯。”
“不困。”
“一晚上没合眼,歇会儿。”
赵厚刚拿出一板药,笑笑:“没吃止疼片儿。”
林子砸了咂嘴。
村主任的脑袋忽然在车窗外冒出来,敲敲玻璃,赵厚刚降下车窗,村主任递过来几个自家包的大白面包子,又暄又软。
“吴波回来了。”村主任低声说。
赵厚刚吃了一惊,看一眼吴波家。
“不可能啊。”
“有人看见他的车了。”
“红色比亚迪?”
“对,红的。我们村就他一辆红车。”
林子突然指着前方叫了一声:“哎?”
前面远远的,一辆红色小车从一条岔路拐上了这条路,正在远去。
顾不上村主任的包子,赵厚刚一指小车,说:“跟上!”
林子马上挂挡加油,开车追去。拐了个弯,红色比亚迪出现在视野中。林子继续踩油门,距离越来越近。没等赵厚刚提醒他拉开距离,比亚迪好像察觉了什么,突然提速。
“醒了?怎么办?”林子有点儿郁闷。
“拿下吧。”赵厚刚有点儿气。
林子马上跟着提速。比亚迪似乎察觉到了不妙,开得更快了。两辆车在狭窄的村级道路上你追我赶,不时与农用车擦肩而过,路过的村民们纷纷驻足观看。警察的车是越野,车宽,错车慢,还没有比亚迪穿梭自如。
林子有点儿急:“路太窄,撒不开呀。”
赵厚刚也急:“要让他跑了我揍你!”
说话间拐上一条小路,只见比亚迪也慢了下来。前面一辆农用三轮拉了一车竹竿,把路挡上了,比亚迪超不过去,猛按喇叭也没用,只能跟着慢慢蹭。
“让你跑!”林子恨恨地说。
话音刚落,赵厚刚打开车门跳下去了,吊着一条胳膊,大步如飞。林子一呆,把车停下,也下车追了过去。
赵厚刚赶上了比亚迪,大巴掌拍着车窗。
“停车!”
比亚迪吓得往前一蹿,咚地一声撞在农用三轮上。三轮刹住了车,竹竿撒一地,比亚迪也停了下来。赵厚刚拉开车门,单手把司机拽了下来,三下五除二按倒,林子跟上来,压住拿铐子铐上。司机是个黑瘦的青年人。
“叫什么?”赵厚刚看见他的脸,迟疑了一下。
“吴、吴、吴……”司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结巴。
林子说:“吴波!”
“不是……”
开三轮的大爷绕过来了,气呼呼的,手里拿着把斧头,看见警察抓人,吓了一跳,接着认出了司机。
“吴运忠,你他娘的撞我干什么!”
林子很纳闷:“他不是吴波?”
连海平接了赵厚刚的电话,立刻招呼石强锋几个。
“吴波没出城,在他一个老乡家里藏着。开车回老家的是他老乡。”
半小时之后,大队人马就赶到了吴运忠的住处。吴运忠租住的不是城中村,在一个老旧小区,二楼。
连海平和石强锋持枪,把住了202门口。小齐蹲下,看了一眼门锁,没难度,他动手开锁,口中仍是默念。
“十、九、八、七、六、五……”
锁开了。连海平拉开门,石强锋率先跨步冲了进去。
里面是个一居室,又小又破,乏善可陈。客厅里支了张单人床,应该是吴波临时睡的。窗帘拉着,室内空气污浊。他们片刻查看完毕,没人。
“又跑了?不会吧,他怎么得到消息的!”石强锋有点儿愤怒了。
客厅里有一台32寸平面电视,连着一台游戏机。破沙发上扔着一个游戏手柄。连海平摸了摸电视后面,又看见茶几上一个烟灰缸,插满了烟屁股,旁边扔着个空烟盒。他仔细看了看烟头。
“没跑,买烟去了,烟瘾大,这都是一天抽的。”
“那……”
“等着他。”连海平拿出步话机,“老郑,嫌疑人暂时外出,应该会返回,你们藏好了,不要被发现。”
吩咐完毕,连海平又仔细看了看游戏机,拿出卷尺,量了尺寸,脸上有些失望。他看见石强锋站在窗边,悄悄打开了窗帘向外看,连海平忙叫了一声。
“别动!”
叫晚了,吴波买烟回来,走到楼下,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恰好看到窗帘动了一下。吴波站住了,左右看看,突然掉头撒腿就跑。他长得瘦骨伶仃,像羚羊一样警觉。
石强锋骂了一声,喊道:“跑了!”
他没有转身出门,刷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踩着一楼阳台自建的遮阳棚顶,一纵跳到楼下,追了上去。
连海平没跳,返身出门下楼。出了单元门,看见老郑他们刚刚反应过来,一个个现身。
老郑说:“什么情况?惊了?”
沿着吴波逃跑的方向,他们纷纷追过去,前方只见石强锋流星赶月似的,已经追出了小区。
吴波专往小巷子里钻,他身形瘦小,却跑得很快,可惜体力不行,跑得连咳带喘。石强锋是短跑健将,追他属于降维打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路边一个女人刚刚停下电动车,吴波跨了上去,开车就跑。
“哎,抢车了!”女人惊叫道。
石强锋快步跑过,扔下一句。
“我给你追回来!”
他徒步追车,不落下风,距离仍在慢慢缩短。突然,一辆小轿车出现在这条路上,擦过了吴波的电动车,好像失了控,向石强锋直冲过来。石强锋速度太快,来不及避让,见汽车冲来,一跃而起,在车顶打了个滚,从车尾摔落。汽车停了一下,司机没下车,猛然加速逃跑了。石强锋爬起身来,揉了揉膝盖,恨恨看了一眼逃走的汽车,继续追吴波,不过速度明显下降了。
吴波骑着电动车飞奔,回头看了一眼,石强锋远远落在后面。他松了口气,迅速拐进一条支巷,然而,一根棒球棒忽然迎头打来,把他从车上击落。
石强锋追了上来,拐进这条小巷,看见吴波蜷着身子俯卧在地上,电动车歪在一边。石强锋走近他,蹲下查看。
“不跑了?”
吴波一动不动。
“别装了,翻个车还能摔死你?”石强锋用脚推了推他,拿出手铐,“装死也没用。”他动作粗鲁地扯过吴波的胳膊,要上铐子。
“先别动。”连海平赶到了,走上前来,蹲下,侧过吴波的脑袋看了看,脸色一变,“你打的?”
石强锋也注意到吴波脑门上的击打伤。
“什么?我根本没碰他!”他的手还钳着吴波的胳膊,说完甩了手。
连海平扫视一眼,巷子里没有其他人。
“警察必须遵守办案纪律。” 连海平脸色变得很严肃。
“不是我打的!我追上来,他已经倒地了!不信看监控。”石强锋气呼呼的。
他们抬头看看,巷子里显然没监控。石强锋很郁闷。
“你先回去,等我通知。”连海平沉声下了命令。
石强锋冷着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午饭后,岳红兵父女二人到沈小舟家拜访,岳春夏拿来一束白花。岳红兵戴了个宽边帽子,挡住脑后的纱布。
“出院了?”孙秋红有些拘谨,他毕竟是厂长。
“没大事。”岳红兵说。
“阿姨。”岳春夏看见孙秋红,眼睛又红了。
“老沈呢?”岳红兵问。
孙秋红指了指卧室:“不说话,不见人。”
“老沈这人,”岳红兵叹了口气,“文气,重情,就让他自己呆着吧。”
然而,卧室门打开,沈华章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岳红兵,招呼也不打,目光落到岳春夏脸上,直勾勾的。
“春夏,我问你,小舟在学校里有没有仇人?”
岳春夏呆了一呆,慌忙摇头。
“小舟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你真不知道?”沈华章追问着。
岳春夏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们不是好朋友么,一个宿舍住着,你怎么不知道!”
他的目光恶狠狠的,岳春夏被他看得心焦,哭了起来。
“她没告诉我……沈叔叔,都怪我……”
岳红兵走到沈华章身边,说:“老沈,别激动,当心身体。别逼孩子了,她怎么会知道呢。”
沈华章一愣,呆了片刻,好像醒过了魔怔,颓然坐下。
“春夏,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岳红兵说:“耐心点儿,等等警察,他们会查出来的。”
“我等不了,太难熬了……我真想死,可死之前,我得看到凶手先死。”沈华章咬牙切齿,和他平常文质彬彬的样子大不一样。
岳红兵脸色微变,拍拍沈华章的肩膀,说:“为了小舟,别说死不死的,你得活。”
马叔在厨房炒菜,翻炒肉丝,作为一个盲人,他甚是熟练。石强锋站在一边,听指挥递东西。
“芹菜。”
“还是我炒吧。”石强锋把切好的一盘儿芹菜递过去。
“你炒,谁吃啊?”马叔否决了他的提议。
菜上桌了,俩人坐在桌边吃饭。芹菜肉丝,凉拌黄瓜,很简单。马叔用勺子,把菜舀到自己碗里吃。石强锋给马叔碗里夹肉。
马叔说:“别给我夹,添乱。”
手机响了,石强锋一惊,好像一直在等电话。他看了一眼,是隋晓。
刚接通,隋晓劈头就问:“怎么没在队里,你去哪儿了?”
石强锋编了个瞎话:“外边儿吃饭。”
“你不是被停职了吧?”
“没有,谁说的?”石强锋看了看马叔,捂紧电话。
“给连队做个检讨,把事说清楚,他人好又聪明,不会冤枉你的。” 隋晓说。
石强锋嗯嗯着,把电话挂了。
“你以后少往我这儿跑,有时间陪姑娘吃饭去,别老烦我,我有街道志愿者照顾。”看来马叔耳朵灵,都听见了。
石强锋强笑了一声,没反击。马叔觉得不对劲,他平时不这样。
“怎么了你,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石强锋犹豫了一下,“你知道连海平么?”
马叔笑了,说:“你跟他了?”
“嗯。”
“连海平是有真本事的,有一年他来我们大队联合办案,我见识过。别人看不到的,他能看到,剖析案情……像医生做手术,下刀又准又稳。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最会破案的刑警。”马叔回忆着说。
石强锋微微有些惊讶。
“他这人就不爱显山露水,所以很多人不服。跟着他,是你的福气,好好学!”马叔显然觉得石强锋交上了天大的好运。
石强锋的表情有些纠结。
“还有,就像那姑娘说的,只要你没犯错,他不会冤枉你。”
手机一响,收到一条信息。石强锋看了,连海平发来的。
信息说:“回来开会。”
专案组到齐开会,向冯大队汇报两组的调查情况。石强锋很低调地坐在后面。
赵厚刚先发言:“昨天我们查到线索,高利贷团伙这个实际管事人沙宏利,外号老鲨,躲在青州,赶到青州抓捕,还是扑空了,住处没人。”
幻灯片播放系列照片,是一套宽敞的住房室内,收拾地很干净。连海平观望着,微微皱眉。
“后来找到一张机票打印单,”照片里出现一个垃圾桶,接着是一张皱巴巴的打印单,赵厚刚说,“是两天前飞往澳大利亚墨尔本的。他有没有逃跑,我们正在核实。”
连海平不由提出:“现场这么干净,垃圾桶里扔了机票打印单?”
赵厚刚看了一眼连海平,说:“我们也怀疑是烟雾弹,所以要核实。”
连海平抱歉地笑笑。
冯大队转向连海平:“你说说这边的情况。吴波怎么样了?”
“吴波送到医院,经过抢救,还是昏迷不醒,医生说脑部创伤很严重,什么时候能醒难以预料。吴波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人用棍状钝器击打了头部,下手非常重,只有一击,就造成了颅骨碎裂。”连海平顿了顿,看了一眼石强锋,“现场及周围都没有找到凶器,我认为吴波是在电动车上被人从正面一下击落,所以不是石强锋。”
石强锋抬头看了连海平一眼,又低下了头。
冯大队说:“那吴波是谁打的呢?”
“会不会是群众帮了一手?”老郑猜测着。
“不管是谁打的,对吴波造成了重伤,我们都必须找到他。”连海平拿起一个物证袋,里面是张学生卡,“经过搜查,在吴波身上找到了这个……沈小舟的学生卡。”
这是个重要发现,大家都提了一口气。
“这么说……”冯大队觉得结论很明显了。
连海平却说:“这看起来是个铁证,但是据吴波的同村好友,也就是给吴波提供住处的吴运忠说,20号晚上吴波来找他,说他摊上事儿了,恐怕会被当成凶手抓起来。他拉过那个女大学生,但是就调戏了几句,什么都没干,可是他有案底,恐怕说不清……所以吴波就躲在吴运忠家,每天打游戏度日。”
“吴波这号人,满口瞎话。”老郑不屑地说。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两个疑点。”连海平看着他的笔记本,“一,吴波来本市才半年,对旭日厂应该没那么熟悉,为什么到那儿去抛尸。二,我重新查看了19号案发当天吴波家周围的监控,吴波的红色比亚迪在晚上七点二十分经过了回家的路口,当晚没有再离开。”他又看看赵厚刚,“还有,三月十三日,王一珊没有坐过吴波的车,“三一三案”的调查过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吴波。”
赵厚刚点点头,说:“那学生卡怎么回事?”
“对,这张卡,卡上除了沈小舟的,只有吴波的指纹。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学生卡是沈小舟落在吴波车上的,她下车时没有发现,吴波就是真凶。二,”连海平顿了顿,看着大家,“是打昏吴波的人故意放在吴波身上的,”这个推测显然在大家意料之外,连海平又来了一句更让人意外的,“那这个人就是真凶。”
大家沉默了会儿,赵厚刚皱着眉,提出了疑点。
“这个弯拐得有点儿猛啊。真凶怎么会知道你们在抓吴波,还抓住了这么精确的时机,打昏吴波,留下学生卡?”
连海平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不是第一种可能更合理?就是沈小舟落在车上的。”冯大队问道。
连海平皱眉不语。
冯大队又说:“既然你认为吴波是凶手的证据不足,那就继续查。”
连海平说:“沈小舟乘坐吴波的快车,本来目的地是绿诚环保科技公司。昨天问了,绿诚说沈小舟没去过。我再去确认一下,即使她没去,也可能有线索。”
冯大队点点头,看着大伙儿说:“现在大家对王一珊案和沈小舟案是不是同一凶手,有新的想法么?”
大家都不说话。
“好,那就按照现有分工,继续往前趟,干活儿吧。”
散了会,连海平和石强锋马上去绿诚环保科技公司。走到车旁,这回石强锋态度软化了点儿,主动请示。
“我开吧?”
连海平信手把车钥匙递给他,说:“你追吴波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石强锋一愣,想起了什么。
“没有。对了,有辆车撞了我一下,不然我就追上了。”
“什么车,车牌号记了么?”
“没顾上看,撞完他就跑了。路太窄,我跑得又快,我也有责任,算了!”
连海平思索着。
石强锋说:“刚刚冯队问,你没说,其实你一直觉得不是一个凶手吧?”
“我说过,可能性百分之五十。”
“现在还是百分之五十?”
连海平笑笑,没有回答,正要上车,手机响了。连海平接了。
“是连海平吧,我们是市局纪检组,你现在在大队么?”
连海平示意石强锋先上车,“正要出去查案。”他跟纪检组的人说。
石强锋坐在车里看着连海平接完电话,坐了进来。
“有事儿?”
“没事。”连海平表情平静。
开车上路,连海平一路无话,一直扭脸望着窗外。石强锋瞅了他几眼。遇见一个黄灯,石强锋及时停下了车,看看连海平,好像期待着表扬。然而连海平根本没在意,他有点儿泄气。
绿诚环保科技公司在城市开发区一栋崭新的写字楼里。周边干净漂亮,花红草绿,大树浓荫,写字楼像坐落在一个花园里。
“到了。”石强锋停下车。
连海平醒过神来,搓了一把脸,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公司规模不小,员工有上百人的样子,办公环境很现代,到处装饰着绿植。公司的标志也是一片绿叶。
公司副总扈向泽亲自接待连海平和石强锋,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就坐。扈向泽三十多岁,年轻儒雅,相貌端正,带着一副秀气的眼镜,比起公司老总的身份,更有些知识分子气质。
“抱歉啊,昨天你们来人,我实在抽不开身。我们公司,最了解沈小舟的人是我。” 扈向泽上来就说。
“是么?”连海平倒没想到他这么了解沈小舟。
“我也是南方理工环境系毕业的,说起来是她的师兄,正好高了十届。沈小舟也是我亲手录用的,真的非常优秀,实在是太可惜了。本来我建议她继续读研,可她一心想工作,可能是为了家里吧,她家里条件不好。我也是寒门出身,能理解她。”扈向泽娓娓道来,表情真的很痛惜。
连海平点了点头。
“沈小舟那天为什么要来公司,你知道原因么?”
“知道,她早就打过招呼,离校前一天想到公司拿一些专业资料,回家以后先熟悉熟悉情况,为上班做准备。她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又专注又勤奋。”
“她来了么?”
“我那天正好在外地,她来没来,我也不知道。我也是问了前台,查了来客登记,没有她……”
石强锋说:“她不是员工么,还用登记?”
“还不是正式员工,没有工作牌。查了,她确实没来过。”
石强锋有些失望。连海平不紧不慢地继续问。
“你那天在外地什么地方?”
“青州,有个房地产开发项目要做环境评估,上午去的,第二天才回来。”
“做评估要带技术人员吧?”
“没有,先谈合作,定了才派技术员。我自己去的。”
连海平点点头。
扈向泽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天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连海平说:“说说。”
“当时公司招人,我从三个候选人里选择了沈小舟。您大概不知道,现在环境专业被称为四大天坑专业之一,就是说学习起来又苦又累,找工作却难上加难。”
“听说了。”
“我们提供的这个职位待遇优厚,对应届毕业生来说还是很难得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没选上的,是沈小舟的同班同学,他对落选这个事情非常不满,还特意给公司发了一封邮件,措辞……很激烈,对沈小舟可以说是恶语中伤了。”
石强锋说:“叫什么?”
扈向泽说:“陈晖。”
石强锋睁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了?”连海平却好像早想到了。
“说沈小舟就是靠外貌取胜,利用男女关系才赢了这份工作什么的,还说我们会后悔,总有一天会求着他回来,总之……挺偏激的。”
石强锋说:“男女关系,跟谁,有这事吗?”
扈向泽笑了,说:“看来最大的嫌疑人是我了,沈小舟是我招的么。不过我对她,没有任何能称得上男女关系的瓜葛,干干净净。我们公司快要上市了,作为公司创始人之一,洁身自好的自觉性还是有的,你们可以调查。”
连海平望着扈向泽,也微微笑了笑,说:“陈晖的邮件在哪儿?”
回到车上,石强锋读着打印出来的邮件。正如扈向泽所说,陈晖的邮件写得气急败坏,又自视甚高。
“这陈晖有中二病吧,晚期了。我那天就觉得他不对劲儿,同学死了,有那个样的么?现在知道,他这是恨啊,他恨沈小舟!”石强锋断言道。
连海平沉吟着。
邓老师领着连海平二人走到环境系实验室门口,朝里指了指。从绿诚公司出来,事不宜迟,他们就到南方理工来找陈晖。
“不是都离校了吗,他还不走?”石强锋问邓老师。
“他准备读研。”
连海平客气地送走了邓老师,和石强锋进了实验室。陈晖穿着实验服,正在实验台前鼓捣着一台台式电脑。看见警察来访,他愣了一下,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忙什么呢?”石强锋主动询问。这是连海平的交代,这次询问让石强锋担纲,主动进攻即可。
“没什么。”陈晖情绪不太好,诅咒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电脑,数据丢了,恢复不了。”陈晖很烦。
石强锋把打印出来的邮件放在陈晖面前。
“这是你写的吧?”
陈晖看了一眼,微微一惊,不当回事似的。
“是。邮件是我个人隐私吧。”
石强锋训斥说:“不懂法。警察办案,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陈晖哼了一声。
“你邮件里说的沈小舟那些事儿,有什么证据么?”
“你们自己去查。”
“现在就是在查!沈小舟利用什么男女关系得到了工作?没有证据,这些话……这些指控能随便说吗?这是要付法律责任的!”石强锋提高了嗓门。
陈晖犹豫了,低头思索着。
连海平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看见实验室里有个玻璃柜子,里面放着些试剂瓶,柜门是锁着的。他信步踱过去,仿佛不经意地查看着。
陈晖抬起头,说:“我看见过。”
石强锋马上问:“看见什么了?”
“有一天,去绿诚面试回来,我看见沈小舟跟一个男的在一块儿。”
连海平把手机放在胸前,挡着,悄悄给药品柜拍了几张照。
石强锋说:“是谁,是不是绿诚的副总扈向泽?”
“没看清楚,反正那个男的开了一辆好车,他们都是一路的。”
“哪一路的?”
“权贵。有钱人找有钱人,什么事办不成?”
“你对社会的认识还真是……”石强锋有点儿苦笑不得。
连海平走回陈晖这边,说:“就算沈小舟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凭什么认定他们有那种关系?”
陈晖冷笑了一下,说:“见多了,开着跑车来学校接人的,哪个关系是干净的?”
连海平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好,你说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会调查。”
警察离开后,陈晖继续鼓捣着电脑,硬盘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干脆读不出来了。陈晖俯下身,恨恨地从主机里把硬盘拆了下来。他拿着硬盘,走到废液池边,把硬盘放了进去。硬盘表面迅速被腐蚀,冒出了气泡。陈晖望着水中的硬盘,好像解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