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不再燥热,却又有些潮湿,今日刚下了雨,路面被冲刷了一遍,倒也显得焕然一新了。
她打着油纸伞到街上买面吃,只是走到面摊上,卖面的大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煮面的锅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只能眼巴巴看着吃不到嘴里。
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大娘去凑热闹去了。
那边的墙角围了一圈人,都在探着身子往里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眼就看到了卖面大娘的身影,于是走过去叫她。
“大……”
她还没叫出来,却被里面的景象吓到了。
只见一个穿着暗红色盔甲的男人,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即使脸上都是灰土,却依稀看得出来几乎毫无血色。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难免也有些惧怕。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这男人显然是一个兵卒,可他又怎么会身受重伤到了七藤县?
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他们也不敢上前。
那士兵勉强撑开自己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太过虚弱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总觉得这士兵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便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蹲了下去,将耳朵凑到士兵的嘴边,道:“你想说什么?”
士兵又奋力张了张嘴,终于说清楚一句话:“子邺国马上就要攻打过来了,快逃……”
什么?她的瞳孔瞬间紧缩。
虽然她知道当今各国纷争不断,天下并不太平,可七藤乡因为属于强大的江原国管辖,又地处偏僻,几乎没有受到过战争的荼毒,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且来得这么突然。
“你等着,我叫人来救你。”虽然惊慌,但她还是震惊了下来。
若是这士兵说得是真的,她必须马上去报信,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看向围观的这些人,可这些人却都怕惹上麻烦,躲避着她的眼神。
“你们……”
然而劝告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天边又下起了点点细雨,她将油纸伞斜靠在墙上,正好给这士兵挡住雨淋,便转身跑了。
夫子在教书的时候曾经提过,七藤乡是独立出来的一个县,没有在哪座城中,也就没有关隘,虽然偏僻,但又是子邺到江原都城的蹊径,所以若是江原想要攻入都城,就必定会路过七藤县。
当时夫子说七藤县看似安定,实际内忧外患,她还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如今竟然是一语成籈。
七藤县是她第二家,她不想这个家就此覆灭。
想着,她又加快了脚步。
雨越来越大,等她跑到县衙,已经浑身湿透了,头发也都黏在了一起,然而顾不得那么多,她便闯了进去。
“你是木大人的小女儿吧,你……”
守门的人扬着笑脸问候,却见木水水如疾风般从他眼前掠过。
木银风曾经带着木水水来过县衙,所以这里面的人大多都认识他,也就没有阻拦。
她进到屋子里时,木银风正在整理公务,见到女儿这湿淋淋的样子,又是疑惑又是担心,“水水?你怎么来了?怎么没有打伞?”
“爹,爹爹……”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我刚才在东街那边看到一个受伤的士兵,他说子邺国的人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爹爹,怎么办?”
“什么?!”木银风直接惊的站了起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怎么会这么快?”
他前几日才把请求朝廷支援的文书呈上去,眼下还没有音讯,子邺国便攻打过来了?
“快,带我去找那位将士。”木银风走下来,神情严峻。
这下木银风也顾不得木水水是否打伞了,毕竟此时七藤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出去后,木银风又叫上几个人,便急匆匆往那边赶。
然而这士兵却没有撑到他们赶来,就魂归西天了。
木银风双手有些颤抖,先是往他的鼻尖探了探,而后黯然低下了头。
“爹……他,死了?”
木银风痛心的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将这位将士好好安葬。”
她更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雨下的越来越大,雨声也就越来越嘈杂,她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一句:“爹,现在该怎么办?”
难以想象,若是家园被毁,她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她正好能挣脱这个躯壳,回归自由,再次变成以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葫芦精。
可是,为什么要假设?难道不能一举两得么?
木银风语气低沉道:“水水,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吧,万一着凉了,又要喝好几天的药。”
“可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木银风便转身严厉的看着她说:“听话,爹爹会想办法的。”
她紧抿着唇,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她现在在这里或许只会让木银风更加心烦,于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上,虽然被雨淋着,但好像把她的头脑都冲洗干净了似的。
夫子说过,若真的打起仗来,朝廷很有可能会舍弃七藤县,毕竟朝廷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乡镇而出动兵力,七藤县就像是被散养的孩子,于朝廷来说,是没什么感情的。
如果子邺国的人没有那么重的杀戮,也就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七藤县下手,可若是他们……
总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只有逃跑,才有机会活着。
她冲回家里,见木夫人正在做刺绣女工,便一把夺了过来,心急如焚道:“娘,快点收拾东西,今晚我们就走。”
“你说什么?怎么了水水?怎么全身都淋湿了?”木夫人一脸无措。
她解释道:“子邺国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只有逃跑才能活命。”
听到这话,木夫人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她的脸色却骤然煞白,“你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被重伤的士兵亲自来报的信,如今那士兵已经死了,娘,我去通知哥哥,我们今晚就走。”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说着说着,一边往外走。
“水水!”木夫人叫住她,忽然严辞道:“还是等你爹回来再做决定吧!七藤县那么多百姓,就算是逃,也应该有有组织的逃。”
她顿在原地,声音低沉,“可是娘,如果所有人一起逃的话,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
“你说什么?”木夫人的语气里尽是失望,“你爹是七藤县的父母官,你身为他的女儿,怎么能这么自私?”
“娘,我是自私,可是逃走一部分人,总比全军覆没的强吧!”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也做不到怜悯众生,她只想木家人能好好的活下去,同样,这也是对现实的妥协。
然而木夫人却再次言语坚定道:“不行!我想你爹也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饶是想要再强硬些,再自私些,却还是被恻隐之心打败了。
算她倒霉,摊上这一大家的善人。
虽然妖族随意插手人间之事,很容易遭天谴,但她如今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而后,她转身,垂着眼睑,道:“娘,若是我只牺牲我一个人,就能保全所有百姓的性命,你会同意么?”
木家人的气节,就是牺牲自我么?那如果木水水这个时候死了,他们或许还会感到骄傲吧!
“水水,你在胡说些什么?”
云归说过,只要木水水的肉身完全毁坏,她就可以挣脱禁锢,届时恢复妖身,将七藤县的人送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她尚且不知道如何才算完全毁坏,做得绝点,总不会有错吧?
上古有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今日她便烧了自己也来个妖身重塑……
这么计划着如何“烧死”自己,她竟然还有些难过,到时候肉身已毁,就再也没有木水水这个人了,木家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妖当女儿。
“娘……”她感到眼中雾气蒙蒙的,好想马上就要凝出泪水,连声音也开始哽咽了,“能被你们养育呵护十几年,是我的幸运,就算以后我不在了,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木夫人虽然听不明白,却还是心疼的很,“水水,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是否心中有了什么盘算?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一切等你爹爹回来再说好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木水水!”
是木银风震怒的声音,只见木银风已经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
“爹……”看到木银风,她自觉的软了下来。
“你想做什么?还是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木银风走进来,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怒气,却又夹杂着无奈,“不要自作聪明!”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这事也解释不清楚。
木银风抿了抿唇,目光终究还是柔和下来,便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让衙门的人通知了县里的百姓,即便是逃走,也理应是让老弱妇孺先逃。”
听这话,她知道木银风一定是铁了心要自己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