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不冷不热,浩荡的队伍掀起漫天尘土,她在人群的逃窜推攘中不慎跌在了地上。
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行囊,子邺国的军队就已经闯了进来。
兵器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的挑衅,而后一声尖叫划破了原本的寂静。
据说这批队伍被人称为阎王殿的鬼刹,杀人如麻,从不存一点怜悯之心,所行之处必定横尸遍野。
这显然是侵略。
离家前,木银风将包袱塞到她的怀里,不忍心再看他们一眼,道:“你们快走,不用管我,我是七藤县的县令,自当守住百姓。”
她咬了咬牙,“可你守不住,你只是在送死!”
木银风睁开眼睛,半含着笑意,欣慰道:“看来水水真的是长大了……可爹爹不得不留下来拖延时间,否则所有人都走不了。”
“听话。”木银风拉起她,将她的手递给木垚,“垚儿,水水是你唯一的妹妹,以后千万要照顾好她。”
木垚紧抿着嘴,眼中已经水汽弥漫,可他还是死死撑着不让泪流出来,而后决然点了点头。
“好了!”木银风仰着头,推了她一把,“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爹爹,珍重……”说完,木垚最后看了一眼木银风,便拉着木水水要走。
“哥,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爹去送死么?”她企图挣脱开木垚,可奈何根本拗不过木垚。
这时本来站在她身边的木夫人突然转了个方向,朝木银风走过去,明明眼中含泪,却是笑着说:“七藤县是我的根,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夫君,我同你一起。”
“娘!不要……”她拼命摇着头,心中的恐惧感顿时无限放大。
木垚顿了顿,还是扭过头,强硬的拉着她继续向前走,“水水!不要辜负爹娘的期望!”
眼前的景象仿佛在一圈又一圈的重叠,令她感到眩晕,这样的不安与难过,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木银风握住木夫人的手,两人深情相视,心照不宣。
不知不觉,她已经泪如雨下,可又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救他们,便用袖子将眼泪擦去,告诉自己说:哭有什么用,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木垚拉着木水水到了县衙门口,木银风早早就安排好了护送他们出去的人。
这里聚集的人大多都是些妇孺儿童,他们有的低声啜泣,有的眼泪婆娑,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被母亲抱在怀里,懵懂的瞪着眼睛。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中也是阵阵酸楚。
此时子邺的士兵已经从北门直入,野蛮至极,街上的人皆四处逃窜,惊呼连连。
有个因为醉酒夜宿街头的人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这群拿着刀剑,凶神恶煞的兵士,吓得面如死灰。
他连滚带爬的跑着,去突然见前方有一把大刀落下,拦住了去路。
穿着重甲的子邺国士兵逼问道:“这里的女人呢?”
本想进来夺掠一些财物,再寻几个女人快活快活,可这满街跑的,几乎都是男人,士兵们瞬间也兴致减半。
“军爷,军爷,放过我吧!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那巷子里的屋檐下睡了一天,醒来发现天都变了,我也不知道女人都去哪了啊!”这人吓得直哆嗦,根本不敢抬头。
“哼!既然不知道,你也没什么用了!”士兵阴森森的说了一句,而后直接扬起刀刃。
顿时鲜血喷溅,地面被染了一大块红色。
他们挥着刀乱砍,本来干净的大街上很快变成一片狼藉。
逮到一个男人,逼问无果就杀掉,可谓惨绝人寰。
这些留下来的人虽然也怕死,可为了给亲人们争取逃亡的时间,还是硬着头皮,坚决不说出其他人的下落。
他们见左右都是死,也放弃了挣扎,干脆拿上家里的菜刀或是街道旁边的棍棒,大喊着冲上去,“你们这也子邺的贼人!”
可奈何终究是敌不过那些身材强壮又下手狠决的屠夫们。
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贪生之人,拼了命的逃。
“不行,我不能死,我连媳妇都还没娶,我凭什么要给他们争取逃的时间?”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恍惚的说,“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说着,他突然从墙角冲了出去,跪在那子邺人的脚下,求饶道:“军爷,求您饶了我,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逃到哪里了,我带您去!”
“是么?”子邺士兵露出奸佞的笑,“前面带路!”
“是是是!呃!”
他正想转身,突然被另一个人拿菜刀砍断了颈脉,而后双眼一瞪,再也说不出话来,直直的倒了下去。
“混蛋!”士兵勃然大怒,一脚将手执菜刀的人踹翻在地,破口大骂道:“你是不是嫌死的不够快?!”
这拿着菜刀杀人的,只是县上一个普通的百姓,他见那人想要投靠敌人,想都没想直接手起刀落。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了,干脆在死之前替七藤县的人杀了这个想要背叛他们的狗东西!
最后,他躺在血泊中,却笑着闭上了眼睛。
……
木垚一路拉着木水水,从南面的城门出去,而后突然放开了她的手。
“水水。”他沉声道,“哥哥已经把你送出来了,你就跟着乡亲们逃吧,哥哥……哥哥还有事要做。”
“你说什么?”即使已经猜出了木垚的心思,她还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保重。”说完,木垚扔下包袱,便转身往回跑,任凭木水水怎么在后面喊他都没有停下。
她本想追上去,可是旁边两个大婶又拽住她,劝慰道:“孩子,快走吧,不然你也走不了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才是真的辜负了你的爹娘啊!”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去送死……为什么……”她握紧了拳头,眼眶再一次通红。
这感觉,就像是被丢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底,而在等待粉身碎骨的过程中,难受至极。
清明……清明呢?她突然又想起那个少年,那个除了木家人之外对她最好的人,这一路上,怎么都没有看到清明和他的爹娘?
她又探着头望了望,又喊了喊,却依旧没有找到他。
难道清明一家还在里面没有出来么?为什么有事的一定要是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颤抖,自己早已经把木家人当成真的亲人,她绝不能不管他们,也不能不管清明……
趁拽着她的大婶放松下来,她用力一甩,而后跑了出去。
“小姑娘!小姑娘!”
她扭头,大声喊道:“你们快走,我放把火把这里给烧了,他们一时间就追不上来了。”
既然木银风和木夫人是为了守护百姓而死,那她也一定要达成他们的心愿,正好把火烧起来之后,自己再投身火里,试着能不能恢复原神,这样,或许还能有机会救他们。
两个大婶本来就是出于好心才拉住她,现在她跑了,她们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再把他给拉回来,便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跟着队伍逃亡。
只可惜上午下了雨,虽然傍晚地面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火还是不好燃起来,她只能另想办法。
她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一间炕上燃着火的屋子。
“对不起了。”她轻声道。
接着她将所有可以助增火势的东西都找来,在这一连排的屋子里外都浇上油,又倒上花椒、辣椒。
忙活完后,她到外面的空地上,拿着刚才在屋里烧起来的柴火,深吸了一口气。
天忽然暗了下来,乌云盘旋到上空,遮住了一半的日光。
“老天爷,可千万别再下雨了。”
说完,她便将火把扔了出去。
火势蔓延的很快,先是烧了几间茅草房,而后烈焰掀天而起,荡起浓重的黑烟,再加上辣人的花椒等佐料,这烟果然呛的人睁不开眼睛。
她在一片火光中,看见那些骑着马的子邺国人过来了。
本就不宽敞的街道被黑烟笼罩着,熏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下,就算烧不了那些人,也要把他们呛的不轻,至少……她又给逃跑的人争取了一些时间。
而她自己,也是时候对木水水说再见了。
“驾!”
队伍中有一个人突然扬起马鞭,看到前面烧了起来,反而又加快了速度。
她勾了勾嘴角,忽然感到心中十分平静,便闭上眼睛,朝着火光中走去,没有一点犹豫。
可能会很疼吧,但人家凤凰都能在火中涅槃,她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可能不可能呢?虽然……人家是高贵的凤凰,而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葫芦。
那股热浪离她越来越近,以及……她的皮肤开始被灼烧的发疼……
然而,就在她即将完全被火焰包围时,却突然有一双手强有力的将她拦腰抱起,接着好像有一匹马翻倒在地,发出痛苦的鸣叫。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感到自己突然腾空起来,然后被人……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