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进一步勒紧绞索(下)
时间回到三年前,也就是1798年深秋,斯德哥尔摩王宫的哥特式尖顶,笼罩在铅灰色云层之下,寒意裹挟着波罗的海的咸涩气息渗入每一处砖石缝隙。
此刻的瑞典虽仍保有“北方雄狮”的余晖,却早已不复17世纪称霸波罗的海的荣光。持续数十年的战争,尤其是与俄国的频繁交锋,令这个曾经的北欧霸主元气大伤。
国内经济因战争损耗陷入低迷,矿场产量下滑,商船队规模缩减,民众在重税与物资短缺中艰难求生。
在城市街巷,失业的手工业者聚集在酒馆抱怨,乡村里农民为了微薄的收成与地主争执不休,社会矛盾如同一堆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熊熊大火。
登基不久的卡尔十三世,枯坐在镶嵌着家族纹章的雕花王座上,手中握着次子夭折时的襁褓。丝绸布料早已泛黄。
已经五十岁的国王望着镜中自己过早佝偻的身形,喉间涌上一阵苦涩。三年前宫廷御医的诊断书至今仍锁在书房暗格,那份拉丁文写就的报告上,“隐疾难愈,子嗣无望”的判语,如同一把利刃斩断了瑞典王室的血脉传承。
这不仅是王室的危机,更在暗流涌动的社会中引发震动。贵族们担忧失去庇护,商人害怕政策变动影响利益,普通民众则期盼能有一位强有力的君主带领国家走出困境。
很快,就有一批枢密院顾问大臣主动向国王进言,他宣称:“卡尔·奥古斯特亲王年富力强,且与王室血脉紧密相连……"
然而,声音却被卡尔十三世突然举起的《基因遗传与王朝存续》打断。这本书的皮革封面上,烫金的法文标题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安德鲁-弗兰克院士轰动欧洲的著作。
此时的瑞典社会,正处于传统与变革的激烈碰撞之中。启蒙思想随着商船与学者传入,在知识分子与新兴资产阶级中掀起波澜。
瑞典皇家科学院成为新思潮的前沿阵地,学者们热衷于讨论法国大革-命带来的冲击、工业革命的成果,以及各种科学理论的突破。
安德鲁的遗传学理论在这样的背景下传入,迅速引发热议。当瑞典皇家科学院的学者们在会议上,激烈讨论近亲繁殖对王室健康的危害时,普通民众也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将哈布斯堡家族的畸形案例,当作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卡尔十三世站在天文台的穹顶下,望远镜中映出波罗的海舰队的剪影。港口内,曾经庞大的商船队如今只剩下零星船只,桅杆上褪色的瑞典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动。
他想起安德鲁在荷兰战争中对待瑞典战俘的宽厚,那些被释放的士兵带着完好无损的佩剑返乡,将法国人的慷慨传遍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更令他心动的,是俄瑞战争后期,法国派驻斯德哥尔摩的特使在公开场合,当众指责沙皇俄国的扩张野心,这种立场在瑞典议会赢得了满堂喝彩。在民众对俄国扩张充满恐惧与不满的情绪下,安德鲁特使的表态,无疑为欧陆征服者在瑞典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然而,这位“法国表弟”的野心同样令人生畏。当吉科宁伯爵带着密令抵达波兰前线时,安德鲁就在华沙的私人宫殿里予以接待。
“瑞典的铁矿石的确诱人,”他转动着镶嵌蓝宝石的戒指,目光扫过桌上的欧洲地图,继续说道:“但贵国与英国的商贸与军事同盟,就像北海的浓雾般令人不安。”
此时的瑞典,虽然经济衰退,却仍凭借着与英国的贸易往来维持着一定的国际地位。英国商船带来的不仅是物资,还有政治影响力,这让瑞典在欧洲的政治天平上摇摆不定,也让安德鲁对其难以完全信任。
安德鲁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自17世纪“自由时代”以来,瑞典议会效仿了英国的威斯敏斯特宫,逐渐将王权关进制度的笼子。
这种政治体制与他推崇的集-权模式格格不入,安德鲁曾在私人信件中形容瑞典议会,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当时的瑞典议会中,不同政治派别斗争激烈,贵族派、市民派与新兴资产阶级代表各执一词,决策效率低下。
当波兰贵族们主动的对安德鲁俯首称臣,将“欧洲征服者”的称号,刻在维斯瓦河畔的石碑上时,瑞典议会却在激烈辩论是否要限制王室的军事权,这种内耗让国家在面对外部威胁时难以形成合力。
吉科宁伯爵在华沙城中等待了整整5天,才得到与安德鲁会面的机会。这位芬兰贵族在递交国书时,注意到法国执政官的办公桌上摊开着瑞典地图,红色标记密密麻麻标注着铁矿、港口与军事要塞,而议会大厦的位置被重重画了个叉。
“请转告陛下,或是我的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哥,”说着,安德鲁合上地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更愿意与懂得服从的盟友共舞。”
自始至终,安德鲁都拒绝将自己的私生子送到天寒地冻的瑞典。不过,在桌面上已备好的文件被推至对方面前,上面工整地罗列着卡尔·奥古斯特与腓特烈·克里斯蒂的履历。显然,这两位丹麦王室出身的远房侄儿,此刻成了安德鲁婉拒的完美挡箭牌。
当吉科宁伯爵失望而归时,安德鲁却抛出了橄榄枝。那是欧洲的征服者看中吉科宁伯爵在芬兰的影响力,还有其个人的行政才能,将其招致麾下担任鲁尔大公国的内政大臣。
事后,吉科宁伯爵最终还是没能完成卡尔十三世的嘱托,从法国那边寻求一位合法继承人。
不过,安德鲁却接纳了这位瑞典籍的芬兰贵族的投效,令后者前往杜伊斯堡,担当了鲁尔大公国的内政大臣,一年后,吉科宁伯爵成为首席大臣(首相)。
至于吉科宁伯爵家族,还有其他不愿意投降俄国的芬兰爱国者,也纷纷前往西波美拉尼亚定居。
事实上,安德鲁尚有一个没送出去的私生子,那就是他与裁缝夫人玛利亚的第二个孩子,安托万,目前也快5岁了。
玛利亚曾郑重的告诉过安德鲁,无论是大女儿玛格丽特,还是二儿子安托万,孩子们在年满14岁之前,是不会离开她的视野。
尽管安德鲁也尊重了玛利亚的决定。但等到老裁缝在1800年的冬天去世后,安德鲁随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承诺,那是现在的独-裁者已将战略中心转移到东方,所以急需瑞典加入他的反俄联盟。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命运的齿轮开始诡谲转动。与“曾经的历史”一样,瑞典的两位储君先后离奇身亡。
卡尔·奥古斯特在晨跑时突然倒地,很快就不治生亡,随后御医诊断为心脏骤停,这个的确是一场意外事件;
同月,当国王卡尔十三世,含泪将王储之位授予兄弟腓特烈克里斯蒂安时,没人注意到这位新储君的马靴里,不知何时被塞入了尖锐的碎石。
于是在数日后的那个雨夜,马蹄踏碎积水的声响混着头骨碎裂的闷响,为瑞典王位继承史再添一笔血色注脚。
两场意外相隔不过十五日,瑞典宫廷内外谣言四起。
当夜,安德鲁在私人日记里轻描淡写地记下:“有些牺牲,是为了更大的棋局。”
此时的他已将战略重心转向东方,所以他必须要瑞典摆脱英国人的束缚,继而加入以法国为主导的“反俄同盟”。
等到瑞典王室陷入继承人危机的消息传来,安德鲁轻轻的抚摸着安托万的卷发,看着孩子佩戴上象征王室血脉的金质徽章。
窗外,塞纳河的汽笛声与远方的战鼓似乎在遥相呼应,这个被精心培育的私生子,即将以救世主的姿态登上北欧的政治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