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竖的鬃毛如同尖锐的钢锥,巨大的身躯几乎填满视野中的一切,当它们咆哮时,脸盆大的头颅还是像以前一样可怖。杰森可以算是熊的老朋友了,但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与这种强壮的野兽并肩战斗。
士兵们发出心悸的呼喊,荣誉使得他们并未立刻溃逃,却已经开始变得手软。他们试着将棕熊围住,举起武器限制着它们的移动范围。杰森感觉身边压力骤减,于是连续逼退二人,与福尔和瓦图图汇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你说的援军?”他问福尔,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特么开始佩服你了!”
杰森感觉热血沸腾,挺着陌刀再次杀进人群之中。他看见士兵们的计策似乎果真有效,甚至有一头熊的后臀上连续挨了两剑,于是不顾一切地冲杀过去,将一柄柄刺向棕熊的武器格开。
“持刀前驱,如墙而进……”
杰森吼着敌人听不懂的语言,在密集的阵型中撕开一道难以弥合的裂口。他的陌刀实在太过沉重,任何没有全力举盾格挡的士兵都会被这道钢铁漩涡卷得东倒西歪。
杰森冲到棕熊的身旁,那些围攻熊的士兵反而被他抛在后面,他朝那头熊嘿嘿一笑,似乎很期待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那熊果然转头看向杰森,但立刻张开血盆巨口朝他咆哮起来。杰森给它吓了一跳,被福尔伸手一把给拽了回来。
“靠,你离它那么近干嘛?”听福尔的语气,他完全把杰森当做了白痴,“在旁边看着不行吗?”
那头熊突然人立起来,巨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两只铁掌左右挥动着,顿时有三四柄武器被扇得飞了出去。再看旁边,另一头熊突然狂奔起来,将两个倒霉的士兵撞倒在地。
“我以为你能指挥它们!”杰森说。
“指挥他们的人并不是我。”福尔朝着东边的林子随手一指,但杰森的视线被敌人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与此同时,盖洛德正揪着华服教长的衣领逼问着:“你真的烧了他们?你这个受诅咒的骗子!你给我说话!”
那教长挨了老人一拳,此时满嘴是血,鼻梁骨都歪了,两眼翻着白,神智已经不清。盖洛德依旧愤怒地摇晃着他,眼角的鱼尾纹上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教长突然笑了一下,嘴唇轻微抖动起来。盖洛德停止了摇晃,侧耳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嘿嘿,异教徒……”
教长笑道,突然睁大眼睛高喊起来:“下地狱吧!”
一道身影从盖洛德背后高高跃起,伴随着剑刃的寒光猛然朝他扑去。杰森三人看到了这一幕,同时发出警告的呼喊,杰森更是看清了那人正是败给自己后便已退出战团的皮埃尔。然而他们距离盖洛德太远,此刻已经无法救援。
皮埃尔从未想到事情会走到这步田地,他是阿贝特最亲近的心腹,亲眼目睹了自己主人所做的一切。那个看起来仅仅是个花花公子的男人,用精巧的计谋一步步化解了库西堡的财政危机,皮埃尔自己当然是这套计谋的受益者,更让他佩服的却是阿贝特缜密的逻辑思维和没有限制的想象力。库西堡周围大片区域的教会财产——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源源不绝并且无从察觉地流入库西堡的金库之中。
而如今,教会彻底愤怒了,却不知道该把怒气撒向何处,阿贝特便又提供了一个让他们撒气的出口。在皮埃尔出发前,阿贝特对他嘱咐的原话是:“让他们满意,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那样,让世人记住库西堡对教会事务的不遗余力……”
而现在看起来,负了严重的伤,同时顶着蒙古人和野兽的攻击,却仍旧顽强地坚持战斗,最后成功刺杀异教徒的首领……这恐怕是便最“不遗余力”的行为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起得意的笑容,身体尚在半空,口中便吼出发起致命一击前的最后呐喊。
“留神背后!”
在发出那声警告之后,盖洛德并没有转过身来,甚至不知是否听见了自己的提醒。老人听闻自己的信徒被烧死后,情绪已经激动到无以复加,而如此激动的人往往会忽略身边的危险。
杰森感觉自己的内脏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一般,顿时连呼吸和心跳都无法顺利进行。
如果老人死了,那之前的一切又是一场徒劳。这该是何等的讽刺,从踌躇满志,到意气风发,最后心如死灰……夏比镇的日子对他来说本就是一段失败的尝试,这种失败今天难道又要重演?
他开始朝高台猛冲,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结果究竟如何,皮埃尔必须死在他的陌刀之下。
然而也只是一步而已,他只朝前迈了一步,皮埃尔的兵器已经逼近了老人的后背。在电光火石之间,老人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
高速奔行之中,杰森的视力变得有些模糊,他甚至无法确定那是盖洛德主动进行的躲避动作,还是被兵刃击中后的颤抖。而在下一次眨眼时,皮埃尔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教长的衣领依旧攥在盖洛德手中,老德鲁伊只是将他凌空挥舞起来,当做一柄长锤,砸中了背后的皮埃尔。两个同样满嘴流血的男人在半空做了一次亲密接触,两个脑袋狠狠地撞到了一处,随后便各自迎接属于他们的命运去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盖洛德随手抛开那昏迷的教长,从胸腔中发出无比悲愤的咆哮。那声音与棕熊的吼叫毫无二致,却更加有力,也更加宏亮。它响彻整个村庄广场,鼓荡着所有人的耳膜,震撼着他们此刻早已显得脆弱的心灵。而两头棕熊,也同时随之咆哮起来,似在回应盖洛德的彷徨与悲伤。
在士兵们的眼中,这个要被送上火刑柱的可怜老头,此刻竟然化身成为无人可当锋芒的熊王。他双目中的怒火,甚至让整个森林都开始与之共鸣,更不要说面前两头愈发狂躁的棕熊。
他们的意志终于开始动摇,有人扶起意识不清的皮埃尔,替他喊出了那道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命令。
“撤退!”
盖洛德缓步走下高台,径直来到两头棕熊身边,伸手抚摸它们的脊背,而它们也用亲昵的低语回应老者的抚慰,这让杰森感到十分不公平。
林子里传来一声口哨,两头棕熊扭头便走。杰森朝那边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在密林的边缘处静静站立。
影影绰绰的林荫遮蔽了那人的大部分形象,从这里看去,只能看见一团通体的黑。待得两头棕熊靠近,那人微微侧身,腰间有金属反射的光芒一闪而过。直到最后转身离开时,杰森才隐约看清,那人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
看轮廓,分明是一整张熊皮。
“杰森?”
福尔的声音打断了杰森的愣神,他把目光拉回身边,发现盖洛德正凝视着自己,并随手抖动着腕上的铁链说:“若不是你的钢锯割开了一道裂缝,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将之挣断。”
杰森“嘿”的一声笑了起来,走到一具被熊碾碎头骨的尸体边,用死者的衣服擦了擦陌刀上的血迹,然后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要救出我的信徒。”盖洛德望向高台说道,那里的教士们乱成一片,正在抢救他们的教长。
“让我再次攻打白溪修道院?”福尔歪了歪头说道,“好消息是,我们只有五个修道院骑士需要对付,当然还要加上一面城墙。”
杰森担忧地看着盖洛德:“老家伙,你能撑得住吗?”
盖洛德鼻中发出野兽般的闷哼:“你问我?比起三重死亡,这简直就像林间散步一样!”
“那我们赶紧干活吧!”杰森一拍大腿,“也好让我熟悉的那个和蔼老人赶紧回到你的身上。”
福尔指着那帮教士咧嘴笑道:“好在我们有一大票的人质……”
于是在不久之后,白溪村的村民目睹了一场比火刑更加让人惊叹的场景——修道院的修士和那个听说是从兰斯教区派来的教长,在四个满脸横肉的不法之徒驱使下,踉踉跄跄朝白溪修道院走去。
没人敢跟上去一探究竟,他们都被野兽的咆哮和广场上的死尸吓坏了。直到这天的太阳最终落下山去之后,才有胆大之人摸黑凑到高台附近,将那些死者身上的值钱物品搜罗一空。而对其他人来说,这一天上演的好戏已经足够他们回味上几十年了。
路走到一半,杰森突然减缓下脚步,若有所思地问福尔:“你请的援兵,那个在林子边指挥棕熊的家伙,他……长什么样?”
“呃,是个阴沉的家伙。”福尔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杰森追问道。
福尔和盖洛德对视一眼,盖洛德点头道:“我为他的熊治过病。”
见杰森一副求知欲过盛的模样,盖洛德只好继续说下去:“那个人不愿意透露姓名,他披着一件旧熊皮——这倒是和我的鹿头很像,可惜他并不是自然法则的追随者。”
“还有呢?”杰森问。
“他的脸很苍白,两眼浑浊无神……哦,听他的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杰森继续问道:“他有武器吗?”
“是两把战斧。”福尔抢先说道,得到了盖洛德的附和。
“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杰森仍然不甘心。
福尔不耐烦起来:“差不多啦!那人肯帮忙,无非就是因为导师治好了他的熊。就像我说的,他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给人的感觉……”
“不像活人?”杰森说。
“不算贴切,但也……可以这么说吧……”福尔答道。
杰森不再追问,表情凝重起来,但这样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因为白溪修道院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好了,谈判这种苦差事,还是让我这个老手来吧!”福尔痞里痞气地舔舔嘴唇,一把揪住教长的衣领,大摇大摆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