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红日已经越过树梢,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咆哮,将这夏天赐予的无穷精力尽情挥霍。盖洛德走上木制高台,上百双眼睛聚焦在他的身上,而他自己,却在欣赏一只麻雀。
这个带褐色斑点的弱小生灵,从人群后面的空地飞到栅栏上,嘴巴里叼着一个不知是虫子还是野果的东西,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教士们在说着些什么,盖洛德没有去听,他只想观察那只小鸟,心中别无他物。麻雀通常生活在人类的屋檐下,在林子里可不常见到,这让他十分珍惜现在每一秒的时光。
然而,似乎教士们的开场白已经结束了,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自己一把,那意思便是: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唔……”
盖洛德不舍地将思绪拉回当下,轻轻咳嗽一声,脸上露出对信徒讲话时的慈祥微笑。
“我,是一个信仰恶魔的术士……”
人群中的议论声响起来,盖洛德并没有受其影响,声调依旧低沉柔和。为了听清他下面的话,那阵喧闹最终还是低落了下去。
“我用我邪恶的魔法蒙蔽了一群善良的村民,控制他们的思想,逼迫他们为撒旦服务……”
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向前靠近,盖洛德认出那是杰森,眉头骤然一紧,随后便舒展开来。
也罢,临死前能够送我一程,我也该承你这份情才是……
“我诱惑他们背井离乡,躲进森林里过着隐居的生活,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狂妄的野心。”盖洛德继续说下去,脸上微笑更浓,只因为他真心觉得这番话十分有趣。
“我让他们以橡果为食,因为那象征着恶魔的心脏!我甚至让他们崇拜一块石头,因为那是撒旦的便便……”
有人笑了出来,但并不算多。教士们似乎对这番陈述并不满意,他们觉得盖洛德应该表现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至少也应悔恨不已才对。
但盖洛德已经说完了,他向教士们摆了摆手,示意该他们表态了。教长摇着头站起来,面对众多眼睛,缓缓地说出了那个词:
火刑。
人群再次欢腾,就像昨天一样。关于昨天的事情,盖洛德并不知情,那几根火刑柱下烧焦的尸体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又涂抹了一层石灰,看上去像是从未使用过一般,但杰森却是亲眼目睹一切的人。
在昨夜离开修道院后,他和福尔已经分析出了问题的关键。
“盖洛德!”杰森分开狂热的民众,拼命挤到人群的前方,高台下的士兵把他推了回去。
“盖洛德,听我说!”杰森提高了音调,声音勉强能从喧嚣中分辨,然而首先注意到他的,却是站在教长身边的皮埃尔。
这个人,好眼熟……
“盖洛德!”杰森和卫兵推搡起来,再次朝台上喊道,“他们骗了你!”
皮埃尔的眼睛猛然睁大,他已经想起了台下之人。虽然蓄着胡子,他依然认出了杰森那显著的东方面孔。
“卫兵!”他命令道,“抓住那个人!”
而杰森也在这一刻砸倒了身旁的卫兵,迅速冲到高台边说道:“你被骗了,老家伙!他们不仅烧死了你的信徒,其余的也没打算放过,我和福尔都听见了!”
盖洛德走向火刑柱的步伐顿住了,后面的华服教长也当即吼出了同样的命令:“抓住他!”
十几个士兵围了上来,闪亮的铠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杰森向后退去,被人群中“义愤填膺”的村民推了出来。
下一秒,仿若霹雳划过晴空一般,杰森将巨剑从背上抽出。它的光芒五彩斑斓,一道道光圈如涟漪般荡漾开去,卫兵的铠甲在这光芒下瞬间显得无比苍白。
刚刚推搡过他的村民第一个哭嚎着向后逃避,反应过来的其他人紧跟其后,人群像潮水般迅速褪去。高台前顿时露出一大片空地,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填补了这片区域,将杰森围在中央。
“瓦图图!”
杰森猛然发出如龙的暴喝,奔逃的人群中,一柄长矛直刺而出,将那背对人群的倒霉士兵扎了个通透。瓦图图势头不减,在其他人刚刚转过头之时,长矛变刺为扫,千钧的重量砸在三个士兵胸前。
正当犹豫之际,杰森的陌刀也开始了嗜血的杀戮。没有繁琐的起手势,没有试探性的佯攻,与对手更加不同的,是他那必胜的坚定决心。
刀光带起血影,一只持剑的胳膊脱离肩膀高高飞起,杀猪般的惨叫中夹杂着锁甲碎裂的叮当声。后面的人正想进攻,被前面人的鲜血喷了一脸,顿时不敢再动。杰森转过头来,身后有人正打算偷袭,被他一个灵巧的滑步轻松避过。
自从使了陌刀之后,杰森的战技开始变得刚猛有余而灵活不足,曾经最擅长的以快打慢受到了沉重兵刃的局限,而在海上的这段时间,他费了不少心血解决这个问题。
速度与力量并非不能共存,只是要在合适的时候转换姿态罢了。陌刀沉重,却并非一定要大力挥砍,有时候只凭惯性轻轻拖割,便能造成其他兵器无法实现的杀伤效果。
只见杰森倒持陌刀,身体向左轻轻滑开。那偷袭的士兵一击不中,手中长剑由下劈改成横扫,拦腰砍向杰森。而杰森此时猛然发力,陌刀从身后画出一道下半圆,协裹着地面的泥土沙石,径直将那剑连带持剑之手从腕部斩断。
当双臂举至头顶最高点时,陌刀就像摆锤的自然回落一般,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再次向下斩落。这回从那躯体上被卸下的,却是对方的头颅。
短短三招,杰森身周一步之内已经洒满了鲜血,他双臂舒张,陌刀在他手上仿佛不占一丝重量。剑尖直指天空,那略带血色的光芒晃得众人一阵眼晕。
士兵们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初时见这边只有两人,心中尚存轻视之心,然而瞬间之后便是折手断头的惨象,让他们连呐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士气便已低沉下去。
瓦图图这时也从包围圈外杀了进来,昂然站在杰森旁边,虎着一张黝黑的脸,俨然真正的恶魔转世。两人抽空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叉开双腿吼叫一声“呼哇!”,那模样嚣张无比,完全没把周围的敌人放在眼里。
皮埃尔站在高台一角,一手掐着盖洛德的后颈,一手持剑指向杰森吼道:“杀了他,杀了他!这家伙无非就是虚张声势!”
“皮埃尔!”杰森翻着白眼冲他说道,“既然我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你为何不亲自下来了结我呢?顺便问一句,没了门牙,你吃饭还香吗?”
皮埃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回头将盖洛德推到教长的身边,然后从高台上跳下来,抬手就是唰唰两剑。
“你以为我这两年没有长进吗!”
这两剑十分迅捷,进攻点都在腰部上下,杰森并未反击,而是选择向后退了两步,他需要仔细看看对方的新招。
既然带队的骑士出手,其他士兵便让开了一片决斗区域,皮埃尔咧嘴阴笑着,毫不在意露出那颗缺失的门牙。
“你不就会躲吗?来躲躲这个!”
剑光围绕着他的腰部,一道道地逼向杰森。杰森再次退了两步,已经进入了外圈士兵的攻击范围。皮埃尔狂笑起来,长剑以一记大范围的横扫封住了杰森所有去路,两年前的那次交手,他在无效的进攻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之后便认真反省,认为只有拦腰的横斩才是杰森完全无法闪躲的最佳招式。
但是,他显然忘记了,那一次战斗中杰森是没有武器的。
只见杰森的陌刀在手上翻转一圈,强大的扭力死死绞住了皮埃尔的剑,皮埃尔的笑声还未止住,便看见杰森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一秒之后,陌刀的剑柄“再次”砸中皮埃尔的面门。还是熟悉的部位,还是熟悉的声音,只见皮埃尔踉踉跄跄地后退三步,狂笑在一瞬间转变成了痛苦的嚎叫。
再次低头时,众人看见,他满嘴的牙齿几乎碎了个一干二净,鲜血混着唾液从漏风的嘴里淌下,眼神里除了难以置信外,剩下的便是不知身处何处的迷茫。
“噗”的一声闷响,杰森将陌刀插在泥土中,每个人的脚下都感受到了沉重的震动感。他弯腰拾起皮埃尔的长剑掷还过去,皮埃尔接住后却没有动,只是用另一只手捂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杰森。
周围这些士兵跟随皮埃尔多年,他们都见证了这位骑士近一年来的武艺精进,却不成想他连杰森的一招反击都无法接住。在这样强烈的视觉震撼下,每个人都变得更加犹豫。
“你们还在等什么?这么多人,围都给他围死了!”这是那华服教长的暴躁声音,“以伟大上帝的名义见证,你们击败异教徒的英勇行为必将得到主的奖赏!每个人都能封圣!”
“你还真够慷慨的!”瓦图图忍不住嘲讽道。
然而这样的话语果真激起了士兵的战斗欲望,他们彼此回望一眼,同时高声吼叫起来,以无比蛮勇的气势压向包围圈中的二人。他们拼命举着盾牌护在头上,剑刃从上方刺出,巨大的压迫感令两人的表情再次变得郑重。
杰森架开一柄刺向自己胸口的长剑,转身避过来自侧面的袭击,混乱中抬头向东方的林地瞟了一眼。在那个方向,一个矮壮的身影正朝这边冲锋过来,影子被初生的朝阳拉得很长。
“福尔,你说的援兵呢?”杰森一边和人剑抵剑地搏力,一边这样问道。
“急个毛!”福尔回答着,当即与三个转身迎战的敌人周旋起来。
杰森用力推开面前的敌人,回身踢在偷袭者的肚皮上,然后咆哮着向前面的敌人施展出一记重劈。陌刀深深地斩进对方的木盾里,这股巨力竟压得那人瞬间跪倒在地,杰森想要结果掉对方性命,却发现剑刃无法再向前推进半寸。
“质量真好……”他心里想着,剑刃带着盾牌一齐挥舞起来,像锤子一样砸在另一人的头盔上。
“盖洛德!你自己也该想想办法了!”在连续逼开三人的围攻后,杰森对着高台这样喊道。
盖洛德浑身抖动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老高,喉咙里发出低沉而不似人声的吼叫。一旁的教长发现了异常,吓得连忙朝后退开,同时命令左右的教士:“快给我按住他!”
可孱弱的教士那里能和老德鲁伊的力量匹敌,他们伸手去抓,却被盖洛德的肩膀猛然晃开。盖洛德吼间的声音越来越大,双手的铁链被绷得笔直,一股强烈的威亚笼罩在整个白溪村的上空。
“吼!!!!”
德鲁伊张开怒眼望向天空,伴随着这声吼叫,那束缚自由的铁链被巨力猛然拉断。碎裂的铁环四处崩裂,纷纷击打在教士们的脸上身上,使得他们发出尖锐的惊叫。盖洛德捡起还算完整的半截铁链缠在手上,回头朝那教长就是劈面一拳。
“骗子!”老人切齿吼道。
见证过盖洛德的臂力,杰森对那教长的健康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于此同时,同样令人胆寒的咆哮也从林子那边传来。专注于自保的杰森无暇去看那声音的来源,倒是对面的士兵扭头看后,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一个词语在他们之间重复。
“熊!”
当那咆哮再次响起时,声音已经近在眼前,杰森看见一只巨掌从士兵身后拍上来,然后便是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那士兵原本正朝杰森冲锋,下次眨眼时,已经变成了趴在地上的一堆烂肉。
棕熊,而且还是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