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药钵呢！”
天还未亮，杰森就被盖洛德暴躁的咆哮声惊醒。他在硌人的地铺上翻了个身，睁眼时，发现德鲁伊信徒们已经在进行晨祷了。
你们这些家伙，刚刚获得自由，就不能多休息一阵儿嘛……
再看另一侧，福尔那家伙倒是睡得正香，呼噜打得震天响。昨天在修道院的围墙下，这家伙像当初围攻夏比镇一样，对着里面的修士连唬带诈，轻松促成了一笔交换人质的“生意”。
“护符也不见了！”
老者还在怒吼，杰森只好揉着眼睛爬起来。自从经历了昨天的战斗后，老德鲁伊的脾气就像被熊羆附体了，又似乎是身体里某种被掩埋的火种苏醒了一般，杰森甚至觉得若是他在自己的佣兵团里担任前锋，说不定做得比彼得洛夫斯基还要出色。
“那天我逮到一个毛贼，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杰森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那是盖洛德的草药袋。
“唔……”盖洛德打开袋子闻了闻，“这是治疗失眠的药物，你的同伴可都是刀剑外伤。”
福尔躺在地上，半睁开一只眼睛插口道：“既然那人没说实话，你们就去找他嘛！”
“我上哪里找去？”杰森两手一摊。
“自己想。”福尔翻了个身，下一秒钟，呼噜声便又响了起来。
杰森挠着头，不是因为绞尽脑汁，而是他的头发真的很痒。自从踏入法兰西的土地后，他就没洗过一次澡。
“哦我想起来了！”他对盖洛德比出一根指头，“你知不知道一个地方叫……水壶洞？”
盖洛德点头道：“那地方，恐怕你比我更熟。”
“我怎么会熟……”杰森说着，挠头皮的手却突然停住了，“等等，你说的不会是怪眼巴瑞的老巢吧？那个洞穴，前门是一个大洞，后门是蜿蜒细长的矿道，仔细想想还真像个水壶。”
老德鲁伊拍拍屁股说道：“现在就出发，那地方说不定可以当做我们的藏身处。”
“没错。”杰森看着周围那些吃了不少苦头的信徒，心中变得豁亮起来。这些人原本散居于周围的村庄中，现在那里无法再容下他们，对于老德鲁伊来说，为他们寻找一个合适的庇护所已经成了第一要务。
“我可不这么觉得。”福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能吸引那种毛贼前往的地方，一定刚刚发生过糟糕的事情。”
杰森一脚踢在福尔的后背上，说：“你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在偷听？”
盖洛德笑呵呵地拦住杰森道：“福尔对于黑道的熟知是我们不具备的能力。事不宜迟，要是找不到我的药钵，我还得花上两三天工夫重新作一个，所以赶紧走吧！”
杰森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觉得福尔必须要跟我们走——以防万一嘛！”
“也行！”盖洛德点头，“那福尔就一起来吧。”
福尔闻言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杰森怒骂起开，各种市井俚语狂轰滥炸。再看杰森，已经跟随老者走到了前面，倒是瓦图图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蔑地低声说道：“别忘了，盗贼，你的誓言还未兑现。”
崎岖的山路永远是那么难走，特别是习惯了君士坦丁堡外的色雷斯平原后，杰森怀疑自己根本就不该回到这里。倒是盖洛德始终健步如飞，而且能看得出来他在刻意放慢脚步，好让身后三人跟得上。
不仅如此，老人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声音中甚至不带一丝喘息：
“我早就料到会有和教会正面冲突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兰斯教区以前从未派过考察团来这里，本地的修士也从来不管这些政治事务。”
“但是昨晚我想通了，我不能指望着把这件事情甩给我的继任者。我或许老了，却还没到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地步。”
杰森紧随其后，费力地翻过一道沟壑，张大嘴巴喘气道：“在你这体力面前，我觉得我才是那个等着伺候的老……哎，在这歇歇脚行不？”
盖洛德便也停下来，抬头看着周围的树木说道：“还记得昨天临走前，那个教长说的话吗？‘教会会追捕你到天涯海角’……可我真的害怕与这些树道别，它们也一定会舍不得我走。”
福尔从沟里爬上来，一把扶住杰森的肩膀，弯腰喘了半天，然后说道：“要不是……有人出卖……咱们也不至……不至于走到这个……这个地步……”
杰森疑惑地看向盖洛德，但下一秒就想明白了一切。他不屑地撇撇嘴，甚至不愿让那个名字走进自己脑海，于是又问：“如果真要离开，你打算去哪？”
“我想过了，爱尔兰是个不错的地方。”盖洛德沉声答道，“那里的人对我们的信仰并不排斥……”
时间快到中午时，杰森终于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了水壶洞那黑森森的洞口。百感交集中，他甚至认出了自己和假修士在地上打滚肉搏的位置。周围的松树还是那么茂密，杰森回想起被松枝抽在脸上的感觉，不禁摸着下巴微笑起来。
盖洛德的鼻子突然抽动了两下，原本就不轻松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喉咙发出沉闷的低哼，加紧脚步朝前赶去。不久后，杰森也嗅到了那股令人不愉快的味道，随后便是充斥于耳的嗡嗡声。
此时明晃晃的太阳正在头顶，衬得那洞穴漆黑一片，里面的情形完全无法看清，在盖洛德站在门口等待二人的这一小会儿，密密麻麻的苍蝇已经围着他打了不知多少转。只见他折断松枝制作成简易火把，然后深吸了一口长气，硬着头皮冲进那片黑暗之中。
“妈的……”福尔轻骂一句，侧目看向杰森，那意思仿佛在说：这就是你非要拉着老子来的地方！
杰森接过瓦图图递来的陌刀，冲着福尔咧嘴一乐：“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去坐坐呢？”
漆黑的洞穴里，腐臭味已经浓郁到令人窒息，当双目最终适应了黯淡的光线后，留给四人的便只有不寒而栗的视觉冲击了。
密密麻麻的死尸，被以各种奇特的造型钉在尖木桩上，无论是断折后随意安置的四肢还是被弯曲到裆下的头颅，无一不透露着其“创作者”黑暗扭曲的品味。湿热的环境令尸体迅速地腐烂，产生的气味又吸引了方圆几里内所有食腐生物的造访。蛆虫在一堆堆烂肉上蠕动，角落中有野狗绿色的眼睛一闪而过，这是人类的惨剧，却是它们的盛宴。
在场地的最中央，曾作为强盗们聚餐进食的地方，如今摆放着那“创作者”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十来个没了头颅的尸体被连成一串，每个脖颈都连接着前一人的后臀，形成了一只惊骇恐怖的人体蜈蚣，而他们的头颅则像金字塔一样堆砌在旁边，每张脸都朝着自己的身体。
然而那一张张惊恐痛苦的脸，那些上翻的白眼和大张的嘴巴，充分说明了他们在死之前并没有心情欣赏这幅“杰作”。
而且这仅仅是洞穴里的一处细景罢了。杰森环顾四周，那些被木桩穿刺的尸体如同一片魔鬼的森林，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一直蔓延开去，延伸到火把的光芒也无能为力的黑暗边缘，变成了迷蒙中可怖的剪影……
火光明灭摇曳不定，杰森与三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从中读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盖洛德肃然站立，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悲悯与不忍。几十上百条生命被如此摧残玩弄，德鲁伊的信条受到了最冷酷的打击。
瓦图图皱着眉头，对周遭的一切满是深深的厌恶。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不会惧怕刀枪之下的亡魂，如此残暴的行为只会让他更加鄙夷欧洲人的野蛮，当然这在他心中早已是成型的刻板印象。
福尔的表现倒是超出了杰森的预料。自打踏入洞穴之后，他的喉咙里就不停发出呕吐的声音，踟蹰的步伐几次停住，然而却未曾后退半步。定睛看去，杰森发现他正在查看那些尸体的伤口，他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受，却仍旧逼着自己近距离观察，两眼的神色时而抗拒，时而犹豫，时而又若有所思。
“看来我们来晚了。”盖洛德叹道，“这些死者的财物已经被搜刮干净了。”
杰森耸耸肩：“那种人和食腐动物一样嗅觉敏锐，希望这两个坏消息不会让你太过沮丧。”
“两个？”盖洛德疑惑问道。
杰森比着手指说道：“首先是你的药钵彻底没了踪影，其次……这么好的地方，就这么被毁了。”
“啊哈哈，洗洗还能用。”盖洛德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道，“话说回来，难道你不纳闷这一切是谁干的么？”
“不在乎。”杰森干脆地答道，然后指了指老人手里的松枝，“该走了。”
这时松枝上的火焰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四人看起来都已不愿留在这个令人恶心的鬼地方，然而刚刚挪了几步，盖洛德突然抬手说道：“你听！”
有风从洞穴的后门吹过，除了苍蝇恼人的鸣叫外，杰森的耳边还捕捉到了一阵异样的声音。那动静像是有人在呜咽哭泣，时断时续，若隐若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渗人。
“好吧，现在我承认这有点诡异了。”杰森说道，语气却很轻松，“走去看看？说不定是那个偷了你药钵的小贼呢。”
于是四人转向那边走去，奇怪的是福尔居然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句抗议。他们绕过一根根尖木桩，跨过人体蜈蚣，低头避开几只苍白浮肿的断臂，再次听见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坑道中，距离比刚才更近。
而松枝上的火光，也在此刻彻底熄了。
转过弯曲的坑道，杰森确信自己正在被烧毁的储藏室门口，借着洞外的微光，他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蜷在前方的角落中。
“喋喋喋……喋喋喋……”
分不清是哭是笑，那团黑影浑身都在颤抖。杰森贴着墙壁站立，没想好是否该出声询问，亦或直接一陌刀捅上去再说。
有轻盈的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来者犹豫着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杰森眉头一皱，将举起的陌刀放了下去。
琴娜，她来这里干什么？
“哈夫曼，你在这。”琴娜的话里带着微微的颤音，这个阴森的地方已经超出了姑娘适应的底线。
“喋喋……喋喋……”
“哈夫曼，我很遗憾。”
“喋……咳咳……”
“你确定不跟我回去吗？”
“喋……”
“好吧，嗯，那我走了。”琴娜最后说道。
而那团黑影此时终于开口：“走啊？你走嘛！我的兄弟都死了，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喋喋……”
琴娜的身影本已经打算离开，听罢又转过头来：“哈夫曼先生，我想你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
“是啊，喋喋，是啊，就是这副商业谈判的嘴脸……”那黑影的语气突然暴躁起来，“我就是被冲昏了头脑，才会帮你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物……”
“你……”
琴娜才说出一个词，那黑影猛然冲向她，黑暗中传来身体撞上墙壁的声音，两人的叫声同时响起。
“干什么，放开我！”
“你的合同款还没有付清，现在就给我！”
刺啦一声，那是衣服被扯烂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