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战斗还在继续,尽管一多半的孩子已经倒下,其余的人却表现得更加悍勇,直至那高挑男孩在倒数第三人的腿上割了一剑,在他面前的便只剩下一个矮小黝黑的孩子了。
矮个子在整场战斗中表现得都很机灵,也是最早掌握剑盾配合的那一波人。他一直在用灵活的步伐弥补着身高的劣势和体能的不足,而现在,他的对手是所有男童中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那一个。
高个子率先发起了进攻,他猛地跃起,反手将木盾砸向矮个子的面部,右手剑也立即跟进,打算在对方立足未稳之时进行刺杀。
而矮个子则不停后退着,盾牌将面部死死封住,被对方推得踉跄不断,却始终没有让高个子的进攻得逞。
观众的兴致愈发高涨,他们开始为高个子鼓气,每当那孩子挥舞一次手臂,他们便齐声嚷出一声“杀”。
于是场地四周回响起整齐的“杀!杀!杀!”的呐喊,在这样的氛围中,高个子越战越勇,进攻的节奏不断加速,而那喊杀声也跟着变得密集起来。最后,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手的无力,高个子干脆丢开了盾牌,双手握着长剑一通乱劈。
这一行为博得了观众的热烈回应,他们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在这样一边倒的局势之中,矮个子终于坚持不住,右腿一软,半跪在了染血的沙地上,目中露出求饶的神色。
“可惜了。”这一次发出如此感叹的是雷蒙公爵。给孩子们洗脑就花费了他大量的时间,若不是为了今天的表演,他本可以喝令这些新兵点到为止的。在整场对决中,他敏锐的目光已经捕捉到了至少四五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而现在,矮个子看起来已经走到末路了。高个子走到匍匐在地的对手面前,还不忘朝四周挥手致意,观众便用更加急不可耐的吼叫回应着他:“杀!杀!杀!”
长剑举起,长剑落下,想象中的血溅四方并没有出现,或者说,没有“立刻”出现……
矮个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最后一次举起盾牌挡住了这斩首一剑,然后趁对方双手发麻的机会,用一击突破天际的上刺,径直刺穿了高个子俯视地面的右眼。
剑尖从脑后突出,血如泉涌一般,矮个子紧闭上双眼,任凭那喷出的粘稠液体将自己的全身染红。四周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再次发出欢呼。
“精彩,精彩!完美的反转!”在主持人的看台上,鲨鱼用兴奋的语调如此说道。
满地都是孩子的尸体,唯有一个血红的小身躯昂首挺立。胜利者微微睁开双眼,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后,展露出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狰狞笑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躯两侧的肋骨形状随着呼吸不时出现,提醒着观众他的瘦弱。
“我的孩子,我勇敢坚强的小勇士,请你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好吗?”
“马西安诺。”那孩子想要高声说话,发出的声音却沙哑而含糊。
鲨鱼便抬头环视四周说道:“卡潘多,他叫卡潘多!请大家伸出双手,将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的小英雄卡潘多!”
“等等,那不是我的名字……”男孩还想解释,却看见两个袒露上身的女仆翩然走来,将自己扶向休息室。他知道,她们会替自己清洗身上的污渍,然后……还有别的。
“再见,卡潘多,祝你今晚做个好梦!”看台上的主持人还在重复那个错误的名字。
“……随便吧。”孩子耸耸肩,拖着疲惫的身躯跟随女仆而去。
有人出来清理尸体,并从血泊中扶起四个还在喘气的孩子。除了那个手臂被斩断的孩子之外,腿部中剑、被盾牌敲晕以及胸前流血不止的三人在悉心治疗之后或许还能继续训练,也不知这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样高的伤亡比例,主人为了取悦客人实在是下了血本啊。”在雷蒙公爵身边,一个贴身仆人感慨着。公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仆人的这句话触及了他的心事,但既然想要获取更多,就必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比起那个让人气得牙痒痒的水蛭干出的事情,自己这点付出实在只能算小赌怡情。
第二场表演即将开始,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在目睹了前一场激烈血腥的厮杀之后,观众们的情绪已经被带动起来,他们终于明白,今天的角斗绝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二流水平,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有了十足的期待。
在西欧,领主们偶尔也会举行竞技比赛,但那一般是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在被围栏划定好的区域里进行骑枪对冲,与这种毫无规则的纯粹杀戮比较起来,便显得十分小儿科了。
“先生们,我最挚爱的朋友们,希望这些勇敢的孩子已经给你们留下了深刻的映像……”鲨鱼这样说道。在竞技场两侧,通往休息室的栅栏门已经缓缓打开,人们翘首以待,都想第一时间看清下一场的“演员”模样。
酒馆众人纷纷挤到了窗户边上。有了刚才艾维斯惊疑不定的猜测,他们生怕在那门口看见阿达拉和卡丽的身影。然而这种担心并没有变为现实,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两个肌肉虬结的武士。这俩人脸上都挂着不羁的笑容,走到近处面对面站立,等待看台上的主持人介绍身份。
“在文明之光照耀世界的年代之前,古老的波斯人信奉着一种原始的信仰。善神,其名曰阿胡拉·马自达,和他的死对头,恶神安格拉·曼纽,日夜不休地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他们顽固地相信,有一种东西,会给他们的善神带去无穷无尽的力量……”
地面微微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般。人们看见地表的沙子被某种机关掀开,露出了几道环形沟壑,将两个武士围在当中。某种液体缓缓流过,不久之后便充满了整条沟壑。观众们睁大了眼睛,都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除了米娅。
她在巴格达的智慧宫学习之时,曾经听法里德提到过古波斯人的那种信仰,当鲨鱼的话语中谈及“阿胡拉·马自达”时,她便已经猜出了一多半。这个正式名称为“琐罗亚斯德”的宗教,或被穆斯林蔑称为“拜火教”的信仰,已经预示了接下来即将出现的情景。
火焰,从竞技场的边缘出现,如一条长蛇般沿着沟壑漫延,不久之后便将两名武士团团包围。满场闪耀的光芒将观众们的兴致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随之发出的欢呼声也更加震耳欲聋。
在这热烈的气氛下,鲨鱼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那么,究竟谁是善神,能够从火焰中获取无穷的力量,谁又是那注定会被击败的恶神,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米娅不得不稍稍远离窗口。尽管艾维斯的猜测没有成为现实,酒馆众人的凝重表情却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他们现在或多或少想明白了一件事:能够花如此大价钱造出这种排场的人,绑架两个小姑娘的目的绝不会是为了一点可怜的赎金。
另外,场上两名武士脸上的表情,对他们来说是那样的熟悉。没错,那种悠然的微笑,不久前便曾一直挂在棕熊的脸上,如出一辙。那是一种……看破生死、无惧一切的神色,细想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角斗士的战斗并没有鲨鱼说得那样旷日持久,在几十个回合的激烈较量之后,其中一名武士用长矛扬起火墙下的热油,利用对方仓皇闪避的空档,干净利落地击碎了对方的心脏。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比试。两人在狭窄的空间中你来我往,其中的险恶一眼便知。胜利者向四周展示着他的肌肉,而在明亮的火光中,他被烧伤的背部和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毫无隐藏地展露在人们眼前。
“真不知道他在这种情形下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弗雷泽吞着口水说道,“要换成是我,一定会疼得哇哇乱叫……”
“这些奴隶一定经历了最严酷的训练,就像曾经的斯巴达人那样。”老铁骨眉头紧锁,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他和希洛修斯、査丽丝和朵哈乘坐马车,刚刚抵达庄园外面就被人领到了这里,在简单的信息交流之后,众人眼前的迷雾并没有一丝消散的意思。
另一间隔间里,雷蒙公爵的表情稍稍显得愉悦了些:“这个水蛭总算干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情。”
贴身的仆人凑上来,疑惑地问道:“主人是说,这两个奴隶一直不和的事情吗?据我所知,他们是为了争夺某个女仆才产生的矛盾,今天之后,其他奴隶岂不是得到了鼓励?”
“哼,恰恰相反。”雷蒙公爵笑着摇头,酒杯在手掌上缓缓转动,“那个赢了的人,恐怕半个月都无法好好睡觉了,更别说享用我的女仆。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们明白,当奴隶就要有奴隶的觉悟,只有主人才能赐予,没有听说自己争取的!”
仆人便也陪着公爵笑起来:“主人英明。”
也就在这时,主持人再一次说话了,人们知道,第三场的表演即将开始:“朋友们,下面将要上演的,是我最最喜欢的一个环节!”
耳音稍微敏锐些的观众能够听出,鲨鱼的这番话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如果说之前他的发言可以称作“慷慨激昂”地话,那么现在的语调才真正算得上“激动万分”,甚至包含着微微的颤音。于是人们也纷纷屏住呼吸,紧盯着他高举的右手,从前两场的表现来看,他们都对下面的新花样充满了期待。
“我们知道,这个世界正在改变。”鲨鱼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些,似乎正在极力掩饰心中的沉痛,“在某个人人都在沉睡的午夜,蒙古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踏破了我们所珍爱的一切。一座座城市遭到焚毁,一个个生命遭受屠戮。那群毫无信仰的野兽,用无比野蛮的行径,将无尽的恐惧散播向整个人间……”
右手落下,嘹亮的军号和鼓声响起,在鲨鱼正对着的那间阳台上,帷幕被人缓缓拉开,露出了里面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不,天哪!”李芄兰第一个惊呼起来。因为他们已然看见,帷幕后面被绳索五花大绑的,正是阿达拉和卡丽!
阿达拉的脸色苍白地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红肿,似乎已经哭干了眼泪,在她紧拥的怀抱里,卡丽正背对着所有人扭动着身体,虽然看不见脸,但也能够猜到此时的状态。
而在两人的头顶上,有一柄被绳索拴住的巨斧。绳索经过屋顶的横梁,连接在一个巨大的酒桶上。对于这样一个机关,米娅丝毫没有感到陌生,因为她自己就曾被拉格纳之盾绑在类似的构件上,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任何保护机制存在了。
“先生们,我最挚爱的朋友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鲨鱼的声音再次高亢起来,双掌同时伸向了一侧栅栏门,“曾经给世界带来无限苦难,如今,却要毫无保留地品尝一切苦果的……”
“加拉太的上帝之鞭,拥有闪电般速度的蒙古人——杰森!”
“不!!!!!”这一刻,酒馆众人齐声发出绝望的呼喊。他们终于读懂了棕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鲨鱼无比兴奋的嗓音。
绑架阿达拉和卡丽只是手段而已,而杰森,才是他们整套计划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