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看着那道身影,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然而琴娜并没有想要靠近的意图,她在山坡上静静站立了一会儿,似乎只是在观察局势,不久后便转身消失在视野之外。
打着罗杰·方丹家徽的武士头领顿时变了脸色,阴沉着脸问道:“她要去哪?”
马克昂首说道:“转过你的头来,吕克·派克曼,今天你交涉的对象是我。”
吕克·派克曼歪起了头:“你?我以为商人的女儿已经够让我掉价的了,现在又换成了农夫的儿子?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马克冷冷回应道:“那么说你已经准备好为犯下的罪行偿命了吗?”
吕克干笑两声:“哈,我不知道,你呢?”
紧随这句话的,是那群军士的齐声怒吼。他们用剑猛敲自己的盾牌,虽然声音不够整齐,但发出的巨大声响依然表明了一个事实:我们的人比你多。
军士向前推进五步,民兵们则围拢在马克周围,光看双方的人数和装备,就知道这场战斗毫无悬念可言。于此同时,一个双手被反绑的老头也被军士推了出来。
杰森觉得那人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伊夫的舅舅,在夏比镇的骚乱中曾经不留情面地质疑过莫兰爵士。
“杰森,”马克叫道,“你到底帮不帮忙?”
吕克也立即说道:“这边的朋友,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带着你们的女人孩子离开,我的人会给你让开路。”
杰森回头看去,自己一行人的脸上都挂着困惑的表情。瓦西里依旧昏迷,李芄兰使劲掐着他的人中;彼得洛夫斯基背上的箭刚被拔下,正在吃力地穿着他的铠甲。
“马克,”杰森笑道,“今天我有七匹好马被你杀了,你觉得你赔得起吗?”
此言一出,民兵们顿时一阵躁动。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杰森,更多人则开始怒目相向。
“我就知道他不会和咱们一条心。”那是雨果的声音。
“杰森,选在这个时候,合适吗?”老卡斯也高声说道。
然而杰森却只是耸耸肩,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慢悠悠来到吕克的马前,仰头对他说道:“你瞧,我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这一点和你极度地类似。”
吕克皮笑肉不笑说道:“很好,那么就请你快离开吧。”
“不如这样,”杰森说,“你来说说这场冲突是怎么引起的,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呢?”
吕克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这个必要,这是我与夏比镇的事情。”
“我坚持,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杰森指着伊夫的舅舅说道,“而且你看,这个老家伙的外甥已经死了——没想到吧,上帝的想法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拿他逼迫那群民兵就范的计划已经失效,不如把他交给我好了……”
吕克猛然举起了剑,剑尖直指杰森的眉心,语气变得极度不耐:“拒绝你的好意?你以为你是谁?我给你离开的机会,只是因为你们是拖家带口的流浪者,心存一丝怜悯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什么大人物了?”
杰森哈哈大笑,目光顺着那柄利剑迎向吕克的目光,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我们是谁?这是一个好问题……战士,告诉这些家伙,我!们!是!谁!”
“吼!”
杰森身后的武士猛然发出一声呐喊,虽然只有十余人,但那声音却几乎和吕克的军士一样洪亮,并且更加整齐划一。伴随这样的吼声,这些人的战意顿时从浑身上下漫延开来,之前的困惑,只是因为杰森没有明确表示谁是敌人,而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
“战舞,起!”杰森咆哮一声,脸露狰狞之色,依旧死死盯着吕克的剑尖。
“呼哈!”身后的武士开始用脚跺地,那是瓦图图教给众人的威武战舞,在弗雷泽的改编下,它现在已经有了标准动作。
“哇呜!”他们用左手敲击着胸口,舌头伸出老长,右手挥舞着武器在头顶旋转三圈,这突来起来的奇异场景让民兵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更别说被他们正面怒视的吕克军士了。
“而且,我是一个巫师。”杰森朝着吕克诡异一笑。
“你说什么?”吕克问道,在那群疯子一样的战舞者的吼叫声中,他没有听清杰森的低语。
杰森突然跟随战舞者一起跳了起来,那是整段战舞的最后一个动作:双手同时举起,整个身体犹如爆炸般延展开来,于此同时齐声怒喊“沙卡”,那声音直震得头顶树叶扑簌簌落下来。
吕克的马被杰森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突然发出“希溜溜”的嘶鸣,前腿左右跳动了几下,转身想要逃跑。吕克在颠簸中急忙拉紧缰绳,虽然最终稳住了坐骑,却闹得一个狼狈不堪。而且,在慌忙中,他松开了自己的剑。
再看时,那剑并未掉落在地,而是被杰森稳稳地握在了手里。杰森双手托举着吕克的剑,似乎想要呈给对方,只不过脚步并未挪动一步,反而歪起头看着吕克,目光清澈而深邃,犹如一望不见底的潭水。
“你……”吕克满脸通红,一时间语塞词穷。杰森在这一刻给他的感觉便是高深莫测,这让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自己的剑。
“拿着吧,大人。”杰森温和地说道,那表情与不久前的狰狞战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名骑士怎能失去他的宝剑?”
吕克咬了咬牙,伸手接过自己的剑,而就在一息之后,有箭从半空飞过,将那剑再次从吕克的手中震飞。这一次,杰森没有再去替他接住。
“搞什么……”吕克怒目回头,而当看见山坡上的那群人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是琴娜。她再次出现在那个方向,手里的长弓正在缓缓放下,而在她的身后,密密麻麻站着将近一百人。虽然阵型乱乱哄哄,衣着五颜六色,可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弓箭或弩机。
“好了,大人,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正式谈判了。”杰森微笑着说道,随后走回自己的队伍中。他的手下开始收缩阵型,围着马车团团站定,保护女人和孩子不受伤害。
“还坚持得住么?”杰森拍着彼得洛夫斯基的肩膀问道,后者咬牙露出微笑:“嘿,这不是家常便饭么,老大。”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吕克的军士似乎无意为难杰森的车队,但依旧将马克等人围得水泄不通。而在他们的外面,琴娜带来的生力军居高临下,完全有能力在一瞬间带给吕克大量伤亡。
“琴娜,过来说话!”吕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跳下马,接过手下递来的盾牌,只露出半个身子。
琴娜没有动,她依旧站在高处的一块岩石上。不久之前,她就是从那个位置一箭射中了吕克的宝剑。杰森注意到,姑娘的左手依旧戴着自己送她的手套。
马克在这时说道:“我告诉过你了,吕克,要谈就和我谈。”
“好吧!”吕克强忍着满腔怒火,“交出杀害罗杰·方丹爵士的凶手,我们彼此都能享受随之而来的和平!”
杰森听见了吕克的话语,他虽然面对着马克,但高昂的语调依旧是说给琴娜听的。从那声音里流露出的愤怒和不甘,加上他在这局势下的严肃表情,杰森可以判断,此人完全没有作伪。
罗杰·方丹?那个人不是在我们和强盗交火之前就逃了么?
马克强硬地回应道:“夏比镇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谋杀犯,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你,吕克·派克曼!我们什么时候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什么时候就能享受和平!”
“骗子!”吕克吼道,“在我从你们家里搜出罗杰的手套时,你们没人能解释清楚!卑鄙的农夫,你们毫无荣誉可言,若不是我和阿贝特有约在先……”
“你能怎样?”一声清脆的娇喝打断了吕克的怒骂,这是杰森两年后第一次听见琴娜说话。
吕克恨恨地转向琴娜:“女人,你终于舍得开口了。”
琴娜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若不是有阿贝特的约定,你将再次焚烧我们的房屋,屠杀我们的居民,打断我父亲的另一条腿?”
“什么?”弗雷泽在杰森身后惊叫道,“叔叔被他们……”
杰森连忙按住老友道:“别急,弗雷泽,听他们说。”
吕克重重地哼了一声:“这都是你们的咎由自取。”
琴娜冷冷地说:“看来你并没有搞清状况,想要谈判的是你,而我们的想法则单纯地多……”
“那就是复仇!”马克高声喊道。
“复仇!”被围困的民兵们齐声吼道。
彼得洛夫斯基咋舌说道:“我的天,莫非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难道这些民兵不是被围困的一方吗?”
吕克的脸上变颜变色,突然一把将伊夫的舅舅推出人群,说道:“不可理喻的疯女人,既然你们想要鲜血,那就让这个老头第一个做出牺牲吧!在那之后,我会将你的跟班统统杀掉!”
威胁的作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息,杰森还没有完全理解双方的话语,琴娜身后的一百人已经开始弯弓搭箭。在一阵令人心悸的弓弦绷紧声中,只听琴娜说道:“崔斯坦,准备好为夏比的自由献出生命了吗?”
伊夫的舅舅昂首挺胸,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只要别留他们任何活口。”
“你们呢,勇士们?”琴娜看向马克的方向,“你们准备好了吗?”
“杀他妈妈的啊啊啊啊!”马克吼道,表情如痴如狂,其他民兵也随之吼叫起来,虽然没有整齐划一的动作,但那股嗜血杀伐的气势完全不输杰森部下的战舞。
彼得洛夫斯基用胳膊捅了捅杰森说道:“老大,这些就是你以前的伙伴?我这回总算知道,为什么你打起架来这么狠了……”
杰森的震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抛开马克的变化不说,只看琴娜的一言一行,就已完全不是自己心中熟悉的那个形象。她的坚决,她的果断,还有那一呼百应的影响力,这一切的一切,即便在最可怕的噩梦中都不曾出现。
他回头看向弗雷泽,发现后者也在看着自己,从对方的目光中,他读到了同样的情绪。
夏比镇,你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