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十四章:倒是听说过十数年前玄坛摩门曾有一争
书接上回,前面说到:
书童赵路认定不速而至的大和尚不是善茬,决计偷偷回家报讯。
只不知什么原因,凭空一个跟头,当场摔得昏死过去……
花开多枝,话分各头。
赵路想去找主子来救少爷,那主子们究竟在干什么呢?
山下人家的明堂里,一老一少。
一问一答,正在兴头。
原来这少的正是赵路他老子,管家赵贵。
只见他正蹙在老爷身旁,学说上午水田里整出来的那个大动静。
“你真的看清了?!”
老者,本家老爷赵无求显然是不太相信。
“应该不会错……”
汉子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显得犹豫。
“真是马超龙雀?!”
老者又问,还是一付不能置信的神情。
“也应该不会错……”
汉子又答,还是在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
说实话,真没想到就在咫尺之间的邻家。
居然有此高手,而且一直不为人知。
无论主子,还是奴才。
也算本地名声在外的武林中人,他们的心里能不发毛?
这就是在赵家,与它们谈到的覃家也就三户之隔。
一位瞿铄老者,正在躺椅里品茶。
吃罢饭,总要午睡片刻。
只是今天,少了天籁一般的读书声。
自己也是很难入梦,不免百无聊赖。
顶多闭目养养神,算是骗骗自己吧……
今天二小子赵瑜,一丢饭碗就出去了。
估计又是到后山的听松小筑,去纳凉了。
这事通常默许,毕竟山麓之中要比家里凉快得多。
小六月的天,他也不愿把孩子热坏了……
正无聊间,他的管家来了。
这位精瘦的汉子,此刻正附身一边……
“马超龙雀,玄门第一身法……”
赵员外沉吟着说,似乎还不信管家所言。
“都说当世三大身法齐名,另外两大分别是佛门的紫燕翻翼以及摩门的赤兔凌空。一个年刚及笄的闺门小姐,脚不沾地,一纵就能是他娘的一二丈远?”
“这肯定,三四丈都敢说……”
管家赵贵,干瘦精悍的外表,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且慢!”
赵无求不仅是赵贵的老东,还算半个师父。
他的不少武功,都是老爷所传。
尽管自家的功夫能不能入流,暂且不说。
但是评说起别人来,却是一点也不肯含糊……
赵无求,看上去五十上下。
满头满脸的青筋,两个太阳穴鼓凸。
懂点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横练武师。
只是额头上的皮肤,相对比较松弛。
连着外突的太阳穴,仿佛一条肉质头巾齐顶环绾一圈。
像极了一支欲昂不昂的鼋头,故而人送外号:林中一鸟。
暗讽他学武不精,习文不湛。
他本人倒是不以为然,只把鸟改成了雕……
不论武林,还是丛林。
只要有个聚会,总要去占个位置。
四方招呼,八面笼络。
给外人的感觉总是到处觅缝,刻意钻营。
然而只有他的管家,最为清楚。
老爷有意在二公子身上,谋自家的翻身。
只甘心当个田舍翁,永远别想改变家境……
“阿贵,倒是先说清楚,你究竟是亲眼见过马超龙雀,还只是点道听途说?”
“绝对亲眼,当然不是今天!”
赵贵信誓旦旦地说,手里还在不停地比划。
“不过那是在老爷您召回小的之前,那时还兴修真求道,小的曾到灵山拜师……”
“震泽灵山?是不是玄坛古渊岳那个老牛鼻子那里?”
赵无求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便好像有点信了。
“灵山这一茬事,怎么以前就没听你提起过?”
“谁都知道老爷您是出名的大居士,小的有十个胆也不敢胡说八道……”
这话不假,听着也是有情可原。
自从新朝开国以来,佛道之争确实愈演愈烈。
再说自家又是方圆百里出名的佛门信士,他当管家的能不顾忌?
只见他从躺椅上,霍地翻身坐起。
把自己搁脚的凳子,蹬到了赵贵裆下。
“算你小子有经纬,坐下说,是不是那牛鼻子亲自给你们演示?该不会吧?”
“那天巧了,去的时候,正好有人拜山,声称震泽中的灵山胜境本是摩门发祥之地……”
所谓摩门,乃是个十数年前突然崛起的江湖门派。
庞大而神秘,给人一种惹不得的感觉。
其时,天下三国割据。
南国大嘉,北国大昭,西国大畾。
然而江湖门派,更是多如牛毛。
大大小小,有的不自己报出名目,老江湖也不会晓得……
只有摩门,是个另类。
虽然崛起时间不长,却已相当规模。
据说跨越国境,超出地域,几乎遍布整个天下。
而且组织严密,外人难得一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真是摩门?!”
赵无求想了一下,款款地道。
“倒是听说过十数年前玄坛摩门曾有一争,只是不知为何而争,虽然最后摩门铩羽而归,但因为敢于直接上门挑战天下第一门派而一举成名。你小子倒是有一点福气,这种事都让你给撞上了?!”
“其实也没大打出手……”
赵贵补了一句,但又怕老爷听出他的不满来……
他虽也是家生子,但是中间也曾经出外闯荡了不少岁月。
既有走南闯北的那种见识,又不缺家生子的那份可靠。
赵无求接盘赵府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赵贵叫回来当管家。
其实管家,也就是一个名分。
庄里一应巨细,仍由同样是家生子的账房管着。
赵贵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外联络。
另外赵无求一旦外出,他便是最理想的伴当……
“摩门说灵山是他们的发祥地,玄坛便要对方拿出凭据来……”
赵贵清楚东家对他的期望,总是显出一付不敢有负的样子。
事事有心,处处留意。
“结果摩门一指绝顶上说,上面早就立有石碑,数百年前便有明确记载。玄坛当然不认,认定是对方做了手脚,摩门反问恁大石碑不搭脚手架能上得去?”
“你说的那绝顶该不是灵山首峰上的拄天顶吧?”
赵贵唾沫星子乱飞,赵无求立刻有点不以为然起来。
他这一辈子就怕被人耍了,脸上顿显一种别糊弄我的神情……
“正是,老爷。”
赵贵早知东家性情乖张,赶紧调整自己的口气。
“那拄天顶老夫倒是见过……”
“这么说老爷也曾去过震泽灵山?”
“这不是废话!”
赵无求一声冷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说:
“当年玄坛气候正盛,三年一次玄坛论道,天下瞩目,老夫还有师父师兄也算是去凑过热闹……”
其实赵无求自己最清楚,师父师兄受邀是真。
像他们这类俗家挂名弟子,只不过是跟去凑人头的。
不过总算去过,自我提挈一下也不算有违良心……
“那一定是盛况空前……”
赵贵心里却想,那时候恐怕您老人家还没出道吧?
怎能有资格,排在师父师兄一起呢?
怪不得人称林中一鸟,像是怕人忘掉你似的。
一有机会,总想拱起……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切全凭朝廷好恶,当今天子转而礼佛,佛道之辩改有本门主持,都搬到庙堂上了,丹墀御前,群英荟萃,那才叫一个盛况空前,轰轰烈烈呢……”
“也真是的,老爷!”
这一点,赵贵倒是真心佩服。
东家善于把握风向,总能八面玲珑。
“反正那拄天顶老夫见过,突兀的一块孤岩,直上直下,有如一截断剑直插苍穹……”
赵无求一边说一边回想着,不无神往。
“不不不,应该说更像木匠常用的那一种木楔子,懂吗?上大下小,四面外倾,高下大概十丈不到,若是真的没有云梯攀绳之类的助力,纵然轻功高超,应该是上不去的,脚手架一说有理……”
赵贵,虽然亲眼见过那块名叫拄天顶的巨石。
可真要从老东家嘴里,重新描述出来。
依旧觉得险峻无比,不知不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对啊!摩门中人也正是以老爷所说为是,都说既然你们玄坛指控我们……说他们摩门提前做了手脚,那么就得以理服人,当众演示一下,到底我们……他们摩门如何做了手脚?再说若是真搭脚手架,我们……他们能在你们玄坛眼皮底下大兴土木而不被察觉吗?一席话,说得玄坛上上下下无不哑口无言……”
只摩门毕竟不算是名门正派,所以赵贵不敢以身代之。
我们……他们……,如同绕口令似的盘亘在口舌之间。
最后都把东家逗笑了,于是他就干脆收住了话头。
“最后说玄坛之中若是有人能不靠脚手器械,就上拄天顶取下那块石碑,那就算他们摩门弄错了人头,跑岔了地方,无须多费口舌,自当乖乖下山……”
“这么一说,摩门显然有备而来。摩门能在十数年间崛起江湖,全数仰仗他们怪异绝伦的武功。早就听说摩门掌门俞尼子武功已臻化境,尤以身法赤兔凌空轻妙无比,拄天顶之高应该可以一试,嘿,玄坛算是遇着正点了……”
“老爷说得正是,当时大家都傻了,且不说我们这些前往拜师求艺的功夫低微之人,就是玄坛负责招考传授的几位高手也是面面相觑,还有摩门邀来说是见证实际上是准备助拳的那些江湖人士也全是面带讽色,冷眼讥笑……”
“可以想象,要数近几十年来扬名天下的极顶高手,能光凭身法上得拄天顶的,依老夫看来不过三人,摩门掌门俞尼子刚才已经说过,还有本门同泰寺的星云大师能够一试,他的紫燕翻翼绝对精妙,据说仅在皇宫之内演过一次,那时天子还对我佛将信将疑,认为玄门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沙门只会念经吃斋,劝人认命。兼之当年西域来的莫迪承蒙天恩召见,偏又迂腐之极,全指理喻,不屑神通,最后自就无功而退,只好黯然北渡。一时之间,无论彼等比丘尼,还是我等居士林,尽皆失色,整个天下,无论朝上朝下,还是人前人后,均皆无从抬头,直如邪教歪门让人猜忌,不说挂名,即便受戒之人不少也都舍佛而去,甚至有人改投玄门……”
说到这里,赵无求不免欷歔,不得不停下来,喝一口茶顺顺气。
“倒是星云大师不忍本门从此陨落,直叩丹墀,大展神通,十万禁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方使当今天子心悦诚服,从此我佛弘扬,才有今天一教独尊的无上局面,亦自当年开始,中土有了天下僧尼信众会聚献技的无遮大会……”
“星云大师法力无边,自不可言。老爷所说不出三人,那第三人恐怕就该莫迪师父了吧?”
“莫迪师父?!洋和尚?!”
赵无求笑笑,然后摇一摇头。
“怕是不行,都说番僧擅长技击,莫迪应该也不例外。无上身法须得内外兼修,否则他也不会在陛下铩羽而归了,技击纵然实用,却也难显法力。技击大多外修,法力全仗内功。外修可速,内功耗时,番外之人大多急功好利,故而内功一项,说到头老夫也是吃这亏……”
这个赵贵知道,赵无求正如他自己所言。
武功不错,但统统是横练功夫。
对付武功低微之人尚可,就怕遇到真正的内功高手。
当然就会相形见绌,不堪一战。
“莫迪不也曾露神技,一叶渡江?”
赵贵曾有听说,那年番僧莫迪遭到天子冷遇。
心有不甘,特意在渡江之时露一小手。
据说是踩着一枝芦叶,浮水而去。
但也有人不信,莫迪真有法力,早该陛下面前大显身手。
而不至于空泛而谈,惹烦天颜。
至于一叶渡江,不过彼辈故弄玄虚,以讹传讹。
一则指望皇上回心转意,二来无非裱画匠修房子。
总而言之,先把脸面补起来而已。
“脚下有叶,叶下有水,借力之处颇多,岂能与纵高凌空相比?”
赵无求自诩沙门居士,当然不会过分贬低。
然而也非莫迪一派,自就不会竭力鼓吹。
“老爷所言极是,依照小人之见,那拄天顶四处岩壁确无一点可以借力之处……”
“岂止借力?!假如老夫所记不差,应该是上倾下收,峻拔无比,整如石楔直插灵山之巅……”
“老爷这么一说,小的倒如重见一样……”
“嘿嘿,不会错吧?”
赵无求这下感觉好多了,一家之主自该有一家之主的姿态。
“正是正是,那这么说,老爷,这第三个人又能是谁?”
“唔?!你刚才不是说那天你也在场吗?”
“哪天?”
“就是你小子想投玄坛的那天……”
“是啊是啊,那天小的当然是自己去了……”
“那第三个人还能不知道?”
“您是说——?”
“莫非那天古渊岳那个老牛鼻子不在?”
“古渊岳?他在啊!”
“那不就得了?马超龙雀正是他的独门绝技,莫非那一天他没能亲自上去?”
“您是说上拄天顶?”
“当然!不上拄天顶,还用得着马超龙雀吗?”
“正是正是……”
赵贵心说,只要您喜欢,装糊涂谁不会哪?
“这不就是第三个人吗?”
“您刚才不是说当世吗?”
“难道古渊岳那老牛鼻子已经驾鹤西去?”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说他不算当世,那不就是他已经死了吗?”
“小的真不知道……”
“哎呀,你小子真是缠夹不清,那古渊岳到底是死了没有?”
“他死了吗?”
“是你说的他不算当世之人……”
“我说的?小的可是从没听说过……”
“老夫也没一点耳闻,那就说明他应该没死!”
“小的该死,是小的搞错了……”
“这么说,那天正是他登上了拄天顶?”
“是他是他,小的当时眼拙,不认识他,当他挺身而出,摩门那个蒙面人……”
“蒙面人?!”
赵无求一听,突然咬着牙问了声:
“是从一顶黑轿里面出来?”
“是啊?!”
赵贵讶异,不知道东家为什么知道得如此清晰。
不过他也隐隐感到,东家似乎跟那个摩门掌门也有渊源。
只是以他的资格,无法询问而已。
“那就是她了……”
赵无求喘了口气,仿佛这几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很费劲。
“摩门掌门?”
“难道不是她?!”
“只是……老爷您好像也在场……”
“这样就对了,这种场合她应该亲自出马……”
赵无求喃喃说道,一副另有所思的样子。
赵贵看他的样子,都不知该不该往下面说了。
至于赵贵嘴上的那位蒙面女子,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摩门门主?且听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