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四十一章:该来的总该来的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秦王氏虽被小兰子羁縻,长期受困。
耽搁了自家的复仇大业,但也给了她不少的时间。
能让她有机会,重新梳理了一下寻仇的思路……
尤其兰子的长相,渐渐成型。
也给了她,一个重要的启发。
尽管她一直尝试着,尽力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也,实在是做不到。
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敏。
木知木觉,傻傻乎乎……
甚至,她经常拿不幸的丈夫来做换位思考。
假如,换作是她跟孩子遭遇了不幸。
丈夫亦有相同的发现,他还会复仇吗?
首先,还有没有追到水落石出的勇气?
她自己给出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毕竟,那几乎是与整个的天下为敌。
事情,如果真的要牵扯到永兴公主肖玉姚。
那可真算是,捅到天上了……
她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勇气。
再说就算有了勇气,也不可能有那等能耐……
幸好,还有抚养兰儿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聊以自慰。
否则,真的无脸苟活于世了。
她当然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复仇意志已在消退。
那毕竟意味着,对丈夫与儿子的背叛……
但自己的容貌,却不会撒谎。
也不易隐瞒,化妆也没大用。
飞快的衰老,惊人的退化。
幸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否则,稍加留心的话。
很多人,可能都会因之而跌掉下巴……
满打满算到今天,她也就三十六周岁不到。
严格地说,还差一些时日。
但是脸上,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皱纹。
即是敷上厚厚的粉底,也难以遮掩……
螓首蛾眉,早已白多黑少。
若不是坚持何首乌洗头,恐怕更会骇人。
古有所谓伍子胥偷偷去国过韶关,一夜愁白头之说。
她的经历,似乎还比不上伍子胥那么凶险。
可也只十五年不到,已然判若两代了……
昔日的靓丽妩媚,娇俏动人。
早被这层层皱纹,叠叠白发统统掩埋了。
只怕是当年朝夕相处的同门姐妹,
都不会相信,这还是当年的玄坛第一美女?
还没收芳儿馨儿当丫鬟时,她还自己经常擦拭床头的铜镜。
每时每刻,不忘让它一尘不染。
总是保持着,最好的鉴人光洁。
现在啥事,都有两个丫鬟代劳了。
她反倒不愿她们,再去拾掇那个铜镜了……
幸好馨儿,很快也就看懂了她的意思。
任由它锈蚀,而不管了……
没有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颜。
虽无可悦之人,却也不甘就此迅速衰老。
她也是束手无策,照着医书。
想方设法,企图留住自己的岁月。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要不是何首乌已经爬满墙了,她都懒得用它洗头了……
只怨心猿意马,狂野难羁。
总是载着人,在黑暗中胡闯乱奔。
愤懑,痛苦。
纠结,无奈。
每一次梳理和推断,都是无以复加的折磨。
远比一年一轮的风剑霜刀,岁月更替厉害。
没人,扛得住它们不停的消蚀……
有关凶杀的,最后推论形成。
该是在小兰儿七岁,到八岁那年。
好在馨儿芳儿两个丫头,那时刚买来。
以为主母她,原本长得就是这么个模样……
开始,她们就称她老夫人。
若非兰子一口一个娘地叫,说不定更觉得主人是对祖孙……
她,也懒得去纠正她们。
倒是小兰儿,质疑过。
吴妈,也惊诧过……
吴妈,还算好对付。
自己跟她照面的时光,还不如管家吴福多。
反正不出门,懒得再化妆。
轻轻一语,悄悄带过。
吴妈,也就不敢再多问了……
知道吴妈,本就以为她是一位不幸的弃妇。
还在等那个负心汉,回心转意。
现在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了。
依然不见人影,肯定也就心灰意冷了。
不再天天梳妆以待,也是顺理成章……
虽然好笑,但也觉得吴妈们如此想法倒算入情入理……
小兰儿,那时还好哄弄。
直接就说,娘发老伤。
病容加身,自就显得憔悴苍老。
小兰儿也相信,因为她也感觉得到……
原来娘教她习武,每次都是一个动作演示好几遍才让她模仿。
而现在,只是讲过一遍。
然后再简单比划一下,就叫她练了。
兰子开始还以为,娘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理解能力强了,入门底子有了。
容易听得懂了,不必再搞依样画葫芦那套。
后来才发觉,娘是确实不行了。
一套招式没使完,她都要歇上一阵。
尤其,稍为多用了一点力。
不多一会,她都要好好地喘上一会儿……
主母,看样子已经老了。
全庄上下的感觉,都差不多一致起来。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
反正大家照了面,都毕恭毕敬退到一边尊声老夫人……
可她的心里,真是苦啊。
这个世上,哪有四十岁不到的老夫人?
不过一声老夫人,叫到今天。
又七八个年头过去了,想不习惯也难了……
再说她的心里,也明镜似的。
大家之所以这样称呼,几乎没有一点恶意……
关键是小兰儿,的的确确长大了。
已经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了。
哪怕她秦王氏还是只想苟且偷安,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每当看到,那双深邃而不时闪亮的大眼睛斜扫过来。
她的内心,都会不寒而栗……
那两道目光,仿佛两把刀子。
似乎想把她的整个人,都拆零了。
一件件,一样样。
一个脏器,一根骨头。
一块肌肉,一片皮肤。
任何地方都不忽略,任何东西都不放过。
不留一点死角,没有丝毫秘密……
都好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若没种,小小年纪何来如此老辣的眼神?
有好几次,在这样的审视下。
她都差点,失声痛叫出来:
“我真的没有瞒你……”
你的出身,可能跟永兴公主有关。
把你送到我手里的,正是肖玉姚的贴身女官古旻晖。
如果你,真是肖玉姚的女儿。
那么你的父亲,应该是驸马都尉尹钧。
也许你的父亲,不是尹钧。
若是尹钧的孩子,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把你送出宫来……
而在你出现之前,我的丈夫。
还有我的儿子,都很意外地死了。
倘若现在,他们都还活着。
那你就有一位义父,还有一位义兄陪伴着你……
那样的话,只要我们夫妇不松口。
你根本就没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世。
那必定是个圆满的家庭,至少表面上父母双全。
还有一个宠你爱你的哥哥,他叫小象……
只是我,也始终想不明白。
本该简简单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
不就多养一个孩子吗?还附赠一个庄园。
我想贵定,也没有理由反对吧?
我和我的丈夫,都是苦出身。
若能当个田舍翁,就已经是梦寐以求了。
耕读持家,安分守己。
相夫教子,知足常乐。
那又为什么,非要把他们都杀了?
不就需要,保守秘密?
我能做到,贵定相比也一定能做到……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吗?
我多么希望,兰子你也能给我一个解释啊。
可惜那个时候,你才刚刚出生。
别说问了,就连咿呀学语还没开始呢。
而我则是会问,却又不敢随便多问。
所以我们两个,都算是被蒙在鼓里……
只是你觉得,我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其实我现在满脑子充斥的,都只是自己的推测。
不管对不对,我敢这么直接告诉你吗?
还有古旻晖,也许她已经不需要你了。
也但愿她,已经忘了我们。
毕竟已经十五年过去了,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们的死活?
反过来想,如果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那么当初人家煞费苦心,真有那么必要吗?
“到那一天,我会亲自来的……”
“那就看你俩的命数了……”
直到现在,她只要想起这两句话。
那当时被古旻晖捏过的双肩,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紧……
尤其最后一句,那种头皮上麻酥酥的感觉。
还是记忆犹新,不敢忘记……
“梆——梆梆,梆——梆梆,小心火烛,日夜平安,梆——梆梆……”
外面传来更夫敲竹杠,还有沙哑不失穿透的声音。
看来,是该交丑时了……
龙山梢,是位于震泽边溪河畔的一个大村落。
经年累月,铺排开来。
东头大大小小,不少庄园毗邻联排。
西头高高矮矮,各姓祠堂比肩成线。
据说此地,最早只有赵氏宗祠独占后山。
后来的,只能沿着山麓往外建了……
就跟东头的庄园后面,尽是竹林一样。
西头的祠堂后面,则是成片的窝棚滚地龙。
这都是江北逃难过来的人,慢慢搭起来的。
原本有个义赈粥棚,留下不走的人越来越多了……
几次兵燹,几次灾荒。
西头村落的占地规模,早已远远超过了东头。
窝棚滚地龙,彼此紧挨。
火灾常有发生,好几次差点火烧连营波及东头。
于是里长重订乡约,专设更夫。
日夜巡查,东头的大户每家帮衬一点银子……
要说这更夫,也是守时之人。
每次从自家院前经过,都是子丑相交之时。
不管能不能入眠,都该歇了。
秦王玉凤暗自说道,开始收拾她的那些宝贝……
她先张开了锦袋,里面还有两件东西。
不曾拿出来,就是那一对匹鸟。
罗璧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下山的时候,她特意把它们也给带上了……
现在袋底无光,根本看不清楚。
所以她每次,总要伸手进去摩挲几下。
她也说不出,究竟为什么。
若是只想确定它们是不是安在无失,根本不用多摸……
“谁?!”
突如其来一声脆喝,像是馨儿的惊叫。
短促尖利,充满恐慌。
接着一声很轻的闷响,像是有人纵入院中。
再一听,好像停在那里不动了……
“有贼啊——!”
馨儿还在叫,声音大了。
辨方位,好像还在她自己的房里……
说时迟,那时快。
秦王玉凤她噗地一下,吹灭油灯。
身子,迅速贴向门后。
一穿之际,还不忘把案上的青钢剑抓到手里。
动作迅捷准确,一气呵成……
这一下,她对自己还算满意。
毕竟十数年,没有真正的临敌了。
身子停稳,敛住自己的呼吸。
凝神细听,却没有再发现一点异响……
院里,若真有人。
凭着自己的功底,应该听得到对方的气息。
听着自己的心跳,近百下之后。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主动出击?
倘若院子里,真的连一声呼吸的气息也听不到。
以她的判断,大概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来人,根本没再深入。
适才不过投石问路,人还在暗处窥视着呢。
二来来者,是个顶尖高手。
已然停在院中,只是内力深厚根本让人无法循息寻踪……
她约略想了想,不管何种可能。
呆在屋子里,总不是一个应有之计。
若做最坏的打算,即便需要应敌。
屋子里,也该是腾挪不开……
关键是兰子,还在对面的屋子里。
到现在,没有听到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如果来人的目标,正是兰子。
那她就更加没理由,迟疑不前了……
含辛茹苦十五载,暂且不说。
她所付出的代价,可远远不止这些。
光自己一家,就已经是三条生命。
她全部的来世与今生,于是她就对自己暗喝:
“该来的总该来的,有人应该记着兰子十五岁了……”
要知秦王氏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没有?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