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十二章:没被迷惑能像这么糊涂的吗?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却说赵瑜,本想偷偷一个跑到后山顶上。
诵读美篇,寻觅风景。
不料先被书童盯上,转眼又在峰顶撞上了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长相不俗,举止洒脱。
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世外之人……
更令人称奇的是,和尚口诵的长赋。
绝对契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仿佛老天长眼,慈悲为怀。
在他最为纠结的时候,特地派人来点拨应景……
只是赵路不免愚蒙,一直就把大和尚当做歹徒。
独怕少爷受害,不停加以阻拦……
却说那和尚见主子还算比较客气,反倒小仆有点恶人呛声。
便向赵瑜,又打了一个问讯:
“阿弥陀佛,还请公子见谅,贫僧不请自来,乃是不敢打扰……”
“还不敢打扰呢?你都快把我家二太太给吓坏了……”
这二太太,自然就是米氏。
她也就生了赵瑜一个宝贝疙瘩,不担心才是咄咄怪事。
“阿弥陀佛,贫僧再次告罪,要不贫僧这就告辞,免得连累各位……”
眼见那和尚就要转身,赵瑜乜斜了赵路一眼。
冲着和尚,拦上半步:
“大师,既来之何不安之……”
“公子客气,只是贫僧实在不好意思……”
“这样吧,大师,刚好晚辈有事请教,您就算留下来教我如何?”
“教公子?贫僧惭愧,不知何以可教公子?”
“这个……”
赵瑜挠头,也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出来:
“譬如刚才……”
“刚才?!”
“那首……”
“哪首?!”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和尚背到这里,赵瑜也跟着一起背起来: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阿弥陀佛,公子入耳成诵,过目不忘,真是好记性……”
赵瑜听到夸赞,自是高兴。
只是也有疑问,自觉这和尚说话蹊跷:
“大师谬赞,只是晚辈正巧要请教大师,敢问您何以断定晚辈以前从没有读过此赋?”
“阿弥陀佛,此乃天机,请恕贫僧不能泄露。不过贫僧有一点可以告知,此曲作者贫僧了解,今生今世他乃至他的作品,都永远不可能与公子有所交会……”
原来此曲,出自一部名为《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杂剧。
此剧乃是蒙元时代,王实甫所作。
王氏面世,还要往后六七百年。
故而和尚敢说:赵瑜永远不能与之相交。
然而后世之作,何以见诸于前朝。
如何解释得通,也就只好含糊其事了。
“真是遗憾,不过大师话已至此,晚辈不问就是。”
虽然跟人只是一面之交,赵瑜总觉得对方很对脾胃。
不管怎么说,郁结的心绪也竟是为之一松。
“大师,请!咱们这就去听松小筑暂歇,请容晚辈略尽地主之谊……”
“阿弥陀佛,谢过公子。小叙可以,不过你不用破费,贫僧正好备来了酒菜……”
说时,那和尚把肩上的褡裢缷下。
撑开前袋,里面竟是几个油纸包。
从没包住的一双鸡脚,还有两只鸭掌来看。
一只油鸡,一只烧鸭那是起码。
估计另外几包,也都是菜肴。
又接着打开后袋,里面赫然两只葫芦。
一股酒气,冲鼻而来。
一见如此,赵瑜立刻想到了父亲常常提及的一位高僧。
法名云心,据说他就来自景山寺。
据说云心的道行很深,文武兼修。
当年不仅劝导老爹向善,还传授了他不少武艺。
最后正是云心的指引,父亲这才皈依佛门。
成了一方居士,在家修行。
据说云心那僧,也是一个异类。
酒肉不忌,放浪形骸。
不过赵瑜也知,原本佛门并无诸多戒律。
就像现在的道门一样,规矩各异。
只是当今天子皈依之后,一心振兴丛林刹寺。
维护之余,不忘整治。
方才提出荤色诸戒,并且还要身体力行……
据说父亲认识云心时,也就像自己这点年纪。
没想到自己也在相仿的年纪,同样结识了一位油渍邋遢的怪和尚。
莫非所谓的人世,真不过是一个个的轮回?
父亲的境遇,又将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只是如今老爹都届天命,只不知云心大师还会不会在世?
一念及此,心中不免有点欷歔……
却说赵路见了和尚的褡裢里,竟是这等货色。
更断定这和尚,不会是好人。
本来那副褡裢,布面上黑不溜秋。
油光贼亮,就很可疑。
没想到里面掏出来的东西,更是让人吃惊。
老爷也念佛,不是最讲究忌荤忌酒吗?
只是看着少爷对人越来越谦恭,便也只好暂且忍住……
那和尚,像是注意到了赵路跃跃欲试的神态。
不禁嘿嘿一笑,故意大模大样收好褡裢:
“贫僧还有一事要请两位帮忙,咱们仨见面,自是咱们三个的缘分。只是贫僧天性不喜人多嘈杂,还请两位不要再去知会别人……”
“没事,大师若有吩咐,晚辈自当遵从……”
赵瑜早就觉得此僧,行事怪异。
举止有趣,是为不俗。
故而不能常理喻之,于是就对赵路郑重其事地说:
“赵路,你记住了吗?就我爹,还有你爹也不许说……”
赵路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看赵瑜,又望望和尚。
如此要求,岂不叫人疑上加疑?
赵瑜一见赵路装傻充愣,还真恼了,紧蹙眉头:
“莫非你真要我赶你走吗?!”
“小的早就点头了……”
看赵路一脸委屈的样子,赵瑜也就不再说了。
“大师,您请!”
赵瑜见和尚已把酒菜重归褡裢,连忙一揖说。
坟山正面早在鼎盛时期就凿出道来,铺好石阶。
只是年久失修,略微有些断断续续。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赵瑜侧身,在前引路。
每到断裂处,总会去扶和尚一把。
那和尚看着跟赵瑜老爹差不多年纪,腿脚倒还很灵便。
每当赵瑜伸出手来,那和尚总要虚搭一下。
但不着力,算是表示承情……
赵路跟在后面,一反惯常总是欢蹦乱跳的样子。
拖着步子,倒像是他已经年老颟顸了。
其实两只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和尚的后背。
心里面,就盼着人家一脚踩空了。
为什么连他都能看出来,这和尚不地道,
少爷却偏偏要对人那么恭敬?真是不能理解……
而且自己,对人家的那一种感觉。
绝非胡乱猜测,可还都有凭有据。
凭据是啥?凭据就是老爷。
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老爷是个出名的大居士?
老爷信佛,天天焚香膜拜,吃斋念经,好不虔诚……
少爷却总是不以为然,好跟老爷抬杠。
说老爷已经不是简单的信,而是迷了。
完全被那些歪嘴和尚,洗了脑子……
眼前又是鸡,又是鸭。
还有酒,这都是老爷的大忌。
不是说当今天子也信佛,也要天下的僧众三六九戒吗?
这至少是个不规矩的和尚,也就是少爷老挂在嘴上的歪嘴和尚。
怎么真的见了,反倒自己屁颠颠地巴结上了?
赵路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呼地刮过。
赵路禁不住,打了一个激凛。
真是怪事,这炎炎夏天。
又是午后,大日头跟个火球似的烤着。
哪来这么凉嗖嗖,阴咝咝的风?
这一动问,赵路立刻迷瞪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宗祠坟山?
不是冥府阴界的地头,不都说这里经常要闹鬼吗?
不是那个老吹子不语的乡学先生,都不愿在这住夜吗?
老人们不都说山里好闹鬼?莫非真让他们遇上了?
这和尚真是那些鬼魂所变,专门出来迷惑少爷?
不错,应该是迷惑。
少爷平常何等样的心智,没被迷惑能像这么糊涂的吗?
少爷这阵,老是郁郁寡欢。
怎么这一刻,竟是如此兴高采烈。
就跟老爷,也不曾有过这般亲热的不是吗?
赵路越想越害怕,两只眼睛愈发不敢离开那和尚了。
那和尚每次去搭少爷搀扶的手,他都要一个哆嗦。
但怕那和尚用力一拉,就把少爷拉到跟前一口吞了。
幸亏自己见机得早,听说鬼魂也怕狗。
莫非是自己老跟两条大狗在一起,鬼和尚才无法迷惑?
可是少爷也不能不管,将来还指着他让自己当管家呢。
然而又该怎么救少爷呢?必须赶快想办法。
好在赵路这种脑子,一点也不缺转转弯弯。
眼白一翻,立刻注意到了山脚下的厝屋。
就听他突然哎哟一声尖叫,像是突然踩空。
或者被绊倒了,便从坡上滚了下去。
要知赵路这一跌究竟有无大碍,且听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