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六十章:心中本有一团闷气横梗在喉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赵无求,也算是未雨绸缪。
把将来需要县衙里帮忙的人,都先打点好了。
接着,继续赶路。
径直往本趟出行的主要目的地,小景山而来……
到第四日晌午,终于到了景口县城。
先在城里,打个尖。
然后歇都没歇,就往江边赶……
将到江边,先见到一座不很高的山。
跟自家的后山相比,也不见得有多高大。
再见到一段不很宽的河,也就比老家溪河稍宽些。
但跟震泽湖上的水天一色,不敢比……
山水之间,便是连片的黄墙碧瓦。
仿佛那山水,不过是屋宇房舍间的小借景……
听老爹说这就是小景山了,赵瑜有点不敢信:
“爹爹,那便是名闻天下的小景山?”
还没等来回答,又见山脊断了一截。
露出不大的一片山麓,粼粼波光浸漫着。
赵瑜心里更是不以为然,于是又问。
“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扬子江?”
“不是天下闻名,就是名闻天下?!”
赵无求笑着,拍拍儿子的后脑:
“你看傻了不是?外面的大江大河多着呢,这算是离咱家最近的……”
“爹爹,倒不是瑜儿词穷,只是这里的景致委实有一点令人失望……”
在赵瑜想来,家乡有梁溪河,也有震泽湖。
称得上江的,该比河大很多吧?
这扬子江,虽说不必比震泽水面辽阔。
也该有一点,浩渺之感吧?
然而彼岸,居然一望即见。
原来的预期,一下子就像水泡一样破灭了……
“嚯!怎么说?”
赵无求,看到儿子的口气恁大。
不禁笑了笑,问道。
“比方这小景山吧?怎么看都还不如咱们家后面的龙山……”
“嘿!臭小子,难道你没听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爹爹差矣,仙家可是玄门所属,不会这里也有道观吧?”
找话疵,寻语病。
那是,赵瑜的强项。
逮着机会,也就不会再放过了……
“哪有?胡说八道,这里根本没有牛鼻子们的插足之地……”
“我就是说呢,小景山要是因为道家仙尊出名,那岂不又是个笑话?”
“臭小子,不准胡说!”
赵无求笑嗔,又叮咛一句:
“尤其是到了山上之后……”
“爹爹放心,瑜儿知道!”
赵瑜扮了一个鬼脸,把话岔开:
“再说这大名鼎鼎的扬子江吧,眼看着也并不比咱门前的溪河宽多少,当然宽还是要宽一点的,但是您看,对岸不也是近在咫尺吗?”
“这回瑜儿差矣!”
赵无求嘿嘿笑着,故意模仿儿子的口吻说话:
“你有三个不知,首先你看到的绝非真正的江对岸,而是个江心岛。江心岛名叫扬中,绵延数十里,所以你就看差了,其实在扬中对岸还有半幅江面,若是登上景山,就能看到水天一色了。最后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扬子江在这里已经拐了一个弯,也就是说这个小景山实际上已经伸到江里了,就跟京口那儿的小金山一个样,也是半个山突到江里,所谓一水二曲,这两个地儿就算扬子江上最窄的两段了……”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爹爹,您老的见识还真是不少哪……”
赵瑜既感佩,又不无自嘲地说。
脸上的兴趣,也就又多了一点:
“现在看来,一见之后也得多加斟酌了,看来瑜儿还得再谨慎一点啦……”
正说话间,山道拐了个弯。
前面,豁然开朗起来。
远远望去,一片人头攒动……
“赶集?!”
有点远,看不清。
赵瑜首先想到了每年三月三,龙山县城的集市。
“又在胡扯了不是?这是方外之地,哪来那么多的芜杂……”
赵无求呵斥着,直接叫赵贵停车。
随即从车辕上,慢慢落下。
然后,半蹲在地上。
揉搓着自己,因为久坐而变得僵硬的关节:
“咱们也算到了,瑜儿下车吧!车子得由知客僧领了才能往里去……”
赵瑜原本以为老爹,只是腿脚坐麻了才提前下车。
一听才知道,还有规矩。
下车一看,原先看到的那个貌似集市的广场竟是在半山腰。
说是半山腰,也就几丈高。
而在车前不远处,又是一片晒场似的大野地。
看尽头,就在那个山腰广场的下面。
只是这口子上,立有两尊石狮子。
石狮子,都有点破败。
但是威势依然,估计老爹就是以此为界下的车……
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开挖。
反正底下的广场,跟山腰上。
正好形成一高一低,两个巨大的台阶。
直如龙山梢下的梯田,只是落差大了许多。
最低处,也比家里中堂的挑檐高不少……
沿着山脚,就在底下。
这片广场的两边,都是竹木搭建的棚屋寮舍。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自家西边的滚地龙窝棚。
只是在规整规范上,有着天壤之别……
竹子的墨绿,原木的枯黄,都是本色。
看似简陋,却也构造的十分用心。
均是依照着,山麓的走势搭建。
半掩在松树竹林之中,倒也浑然一体……
两个广场相连的,是一条青石台阶。
宽大而进深,十数人并行应该没问题。
青石台阶,一直延伸到黄墙绿瓦之中。
赵瑜猜想那上面,该是山门的所在了……
好在马车刚刚停下,就见三个沙弥。
一脸笑微微地,迎了上来。
赵瑜知道:大凡大庙大观。
亦如官衙设置,排场只大不小……
看场面,这景山寺倒也是不小。
比龙山县城里的衙门,大多了。
这三位,可能就是所谓的知客僧了。
倒是给人一种,热情扑面的感觉……
“阿弥陀佛,欢迎大驾光临,见过各位施主,小僧这厢有礼了!”
当头那个,看上去要比赵瑜大点。
闷声学老成,却是一脸红头疙瘩掩不住的青涩……
也许是赵瑜一身别有韵味的俊逸,吸引了人家。
也许本就挨得近一些,反正他先冲赵瑜打个问讯:
“请问施主,上香还愿还是布施法事?”
“师父,小生有礼!”
赵瑜想,大概是坐车久了。
也未免有一点,晕晕乎乎。
甫一下车,就见三个灰团顶着三个光头。
飘飘而来,竟有一种亦庄亦谐的感受……
尤其是注意到,后面两个小沙弥。
三尺不到,通身稚气,纯粹的黄口小儿。
却也是头不动,身不摇。
双目低垂,小嘴抿拢。
双手合什,打着问讯,像煞是一本正经……
不禁玩性大发,也就依样画葫芦。
打了一个问讯,一脸诚恳而向。
“小生此来,既有家严的忏摩请戒之命,又有高慈的祈福还愿之嘱,正想请教您几位小师父……”
赵瑜成心逗趣,故意把个小字念得特重……
“施主客气,小刹自当尽力……”
大概一听赵瑜口气,觉得此来生意不小。
再觑一眼满车的东西,那沙弥脸上的红痘个个发亮。
竟将一整张脸,都染紫了……
然而赵瑜,却是怀疑。
这个青年知客僧,该不会是为自己的容貌惊到了。
大凡出门,总会看到有些人。
只要一见自己的容颜,就会目光变态。
其中不少,还会面露邪异猥琐之色。
甚至想来挨挨擦擦,摸摸捏捏……
老爹却是不以为然,尽说前朝以降。
风气奢靡,龙阳之好也是一时之髦。
再说你又长得,如此玉凿粉雕。
不招人待见,才是不太正常呢……
赵瑜觉得老爹,未免夸大。
自己长相清秀,自是不假。
可哪能比得人家,傅安卫玠?
再说不管分桃断袖,还是泣鱼窃驾。
我无气应,他有声求,其奈我何?
老爹还是只认为他,不过少年心性。
时间久了,见识多了,自当适应。
不过,不管怎么说。
只要抛头露面,总是被人瞩目羡赏。
心气,也就高涨不少。
行动举止,愈发挥洒自如。
待人接物,也愈大方随意。
言语交谈,更是越来越如庖丁游刃了……
就说眼前,这一个僧人。
别看他,袈裟剃度,道貌岸然。
说到底,还是一介俗物而已……
“请恕小生初登宝刹,全然无知,敢问师父,贵寺可办几种法事?”
本来,只想打趣一下。
只是感觉这位僧人,眼神并不纯善。
赵瑜便多了点,耍弄之心……
一路行来,清浊不分。
心中本有一团闷气横梗,也想一吐为快:
“还望大师不吝指点,小生也想就多挑几种就一并做了?”
“施主有心虔诚,小僧真是感佩不已,本寺能做几十种,还请施主分别挑选!”
知客僧,愈是脸红声颤。
赵瑜心里,愈是得意。
不过赵瑜,也约略知道此行的目的。
故而言行神情上,也不敢过于放肆……
赵瑜对于自己的前程,也不是毫无想法。
只是跟老爹的目的,有所不同而已。
老爹那种,一心光复本族的想法。
如果有机会,那他自然也会好好配合。
但真要没啥可能,他也不会强求。
毕竟陶朱公,还有靖节公。
也都是他心中,早有的歆羡……
只是有了前两天,赵贵行贿的那番阅历。
也算让自己,受到了一点刺激。
他甚至怀疑老爹,今天的所为。
是不是就有曾祖当年,因之获罪的那点遗风?
故而已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甚至懊悔不该跟着老爹来,赶这场浑水。
当然赵瑜的这点波澜,只在心底里翻腾。
而在言行举止上,也就不想再像以前那么讲究了……
玩世不恭也罢,游戏人生也罢。
他也不可能去,刻意地表现。
也不过,稍微洒脱一点。
别再让老爹的那份追求,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还有点,恶作剧的心态。
如果不成功,会不会就是一种更好的解脱呢?
尤其摸到了,怀里揣着的《玉台新咏》。
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所谓的玩物丧志了?
自然他的老爹赵无求,还没察觉。
这临时遇到的知客僧,更是不可能察觉。
只听那知客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板着手指,开始流利地数来:
“施主请听:布萨羯磨,忏摩请戒,护戒诵戒,升座说法,年庆祈祷,山门迎春,上灯胜会,结夏解居,大座讲经,水陆法会这头十种,都是丛林聚会,盛大法事,适逢其时,施主只要移驾莅临便可。至于三皈五戒,八关斋戒,家庭普照,供佛斋天,春祭秋祭,生亡普佛,三时系念,蒙山施食,盂兰盆会,瑜伽焰口,又是十种,则是因人而异,相应选择则可,既能小刹代办,还能上门去做。不知施主看中哪几样,如果尊意有属,小僧还能再做一一详解……”
却说赵瑜和那知客僧,到底最后麻缠出了个啥名堂?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