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的结果，顾茉莉自然是打听不到的。
她不敢再和肖君竹联系，既怕联系不上更心急又怕联系上听到不好的消息。成天心不在焉地上班下班，像是在等着上帝的判决，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夜夜失眠天天早醒，即便是入睡也都是浅睡或是噩梦。
总被肖君竹离开的背影惊醒，总被肖君竹关在铁窗内的样子哭醒。肖君竹早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浸入了她的五脏六腑，侵入了她全身所有的血脉神经。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顾茉莉闲着没事但又无心去买菜。像是被抽走脊椎懒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也不知道在放什么，刷着手机也不记得看到了什么，心慌心烦心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只得继续懒着数时间分秒过去。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顾茉莉条件反射以为是肖君竹，一看是苏奈，有些失望。
“茉莉你在哪，有时间吗？”
顾茉莉懒洋洋地回答说：“在家呢。”
“我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兰州拉面，你不是喜欢吃拉到发丝那么细的拉面吗？我告诉你，那家拉面可是比发丝还要细。你要有时间我来接你呀，带你去尝尝鲜。”
苏奈从和顾茉莉重逢后不自觉就养成了个习惯，只要在哪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忍不住第一时间告诉顾茉莉想带她去，这次也是不例外。
“我刚吃过午饭。”
“没关系，我保证你就算是中午吃了一头大象，也都还能再吃二两。真的，我昨晚吃了火锅出来，闻到那味道马上就又饿了，明明觉得撑得不行，走进去还是没忍住吃了两碗。”
苏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发现的新大陆，放在以往任何时侯，顾茉莉肚子里的馋虫早都爬出来在抓心挠肺的了，可今天她完全无动于衷，“改天吧。”
“你怎么了？”苏奈听出来她的心情低落， “我被差遣到郊区项目了，明天大早就要过去报道，得等那边项目忙完才能回来，你要没其他的事情就出来先去吃呗。”
“不是说好不去了吗？”
苏奈就忍不住牢骚：“哎，电话里一两句哪能说得清楚，出来吧，刚好旧城改造那边有点事我还要跟你说。”苏奈是压抑着烦躁以拉面当借口，想约顾茉莉出来聊聊天。有些憋在心里让他不舒服的事，好像除了顾茉莉，就再没合适的人可以去倾述了。
“行吧，我收拾下出门。”顾茉莉极不情愿地和沙发告别，最大的动力也不是被苏奈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拉面，而是苏奈提到的旧城改造项目。
“茉莉，你黑眼圈这么重，昨晚干嘛去了？”苏奈见到顾茉莉，就被她憔悴的面容和夸张的黑眼圈眼袋给惊到，不好直接问她遇到了什么事。
“最近没睡好。”
“我记得你睡眠向来都特别好啊，课间十分钟你都能睡得打呼噜，怎么会睡不好？”苏奈开着车，不停回过头来去看顾茉莉的脸：“眼袋那么重，皮肤毛孔变粗好多，这怕不是昨晚没睡好的问题吧？哎，你们这些女的，总是熬着最晚的夜，又去买最贵的护肤品。”
“咦，你懂得挺多的嘛？怎么，恋爱了？”
“恋爱倒不是，认识一女的总是天天晚上喝酒第二天又去逛商场，我就觉得你们女生是奇怪的生物啊。”苏奈当然不会承认，他总是闲下来就会约朱迪娜晚上喝酒白天逛街。
“同学一场，有些话我有必要告诫你。”
“好的，请指教。”苏奈立马挺直腰背，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些女生你别看着漂亮，还对你好得不行就是真的爱你，也有可能只是爱你的钱。”顾茉莉总对周文斌掏空所有，还留不住朱迪娜这事耿耿于怀，忍不住提醒着老同学。
这番话让苏奈产生了很强烈的舒适感，他能感觉到顾茉莉对自己的关心，但嘴上却开着玩笑问：“她为什么就爱我的钱不爱别人的啊？说明我这个人，还是有别于其他人的嘛！”
顾茉莉白给苏奈一眼：“等你吃大亏，别来找我哭。”
“知道啦。”苏奈见顾茉莉拉下脸来，赶紧认错：“以后我系统会自动判定，凡是要花我钱的女生都不是真爱，行不行？哎，只可惜啊，现在像你这样的女生，都快要绝种了。”
这段时间来，顾茉莉几乎都没和人怎么讲过话，随便和苏奈闲扯了两句，封闭着难受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点舒缓。
到拉面店发现苏奈果然没有吹牛，在门口五米开外的地方，就能闻到拉面店里飘出来牛肉汤的鲜美味道。走进看，老板娴熟地从案板一团光滑的面团里扯出一块，手掌间来回揉捏翻转几下，面团就变得柔软乖巧和听话，任由他撕扯拉拽着变成比发丝还细的拉面，往锅里一扔抬头问顾茉莉和苏奈：“要几碗？”
“先来两碗。”苏奈说完立即反悔：“不对，来四碗。”
不仅仅是苏奈，在店里吃饭的客人不论男女老少，面前几乎最少都摆的是两个碗。原本顾茉莉还以为是这儿的分量少，一看旁边摆了三个空碗还在吃的男人碗里，扎扎实实还是有那么多，疑惑地问苏奈：“真有那么好吃啊？我可是吃了午饭出来的，别点多了浪费。”
老板瞧了眼顾茉莉，满脸自信笑而不语，苏奈带着顾茉莉一边落座一边说：“有没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昨晚我可是一碗下去要不是怕吃吐，都还想再来一碗。”
顾茉莉将信将疑。做为个资深吃货，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吃的店她还不知道的？
事实证明她确实孤陋寡闻，两碗拉面下肚后是真恨不得有双脚放到胃里去，把刚吃下去的面给踩实，腾点位置出来再吃一碗。顾茉莉第一次觉得自己胃小，不能再多装几碗。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要不要再来一碗？”
“嗝——”顾茉莉打着饱嗝，有些意犹未尽地摆摆手：“真装不下了，你还要？”
“先不吃了吧，我们去附近散散步，饿了再回来吃，反正这要十点半才关门。”能够分享好吃的东西给顾茉莉，还能得到她满足的认可，苏奈先前所有天花乱坠的话都值了。
“旧城改造项目要重新启动？哪里来的消息，靠不靠谱？”顾茉莉往前跨出半步，跃到苏奈面前挡住他停下来，瞪大眼睛：“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你才被差遣到郊区的？”
“哎，谁说不是。”苏奈也跟着停了下来，“为这事跟我爸大吵一架，要不是因为我妈忽然生病，我肯定直接回美国，绝对不会服从去的。”
“阿姨怎么了？”
“跟我爸正吵着架呢，她高血压发作，送去医院抢救好久才醒过来。”这事堵在苏奈心里就像是堵住了他所有快乐：“醒来就让我这次得听我爸的，去好好把项目完成。我是真不想去，可真怕把她给气出个好歹来，那边的房子还没修好，那以后我爸一个人去住？”
“那边不是项目么？”
“说是项目，其实就是给他们修的养老院。周围都还是一片荒地，修好现在也没办法去住的呀？现在的设计图看，还不只是一栋别墅，接连一大片。按理说现在不是在那边开发别墅的最好时机，流动资金抽走大片，我们其他的项目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顾茉莉到底是不知道苏奈家里生意做了多大，反正她跟苏奈的接触中，都是苏奈将就着她的生活习惯，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富家子弟的姿态。所以听苏奈讲这些话，她完全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淡地问：“皮肤算是周边发展最慢的郊区吧，干嘛想到那去修别墅？你们城边应该还有地，为什么不就在附近修？”
“我爸老家，想着以后回去祭祖什么的方便吧。”苏奈摇了摇头，说：“我是真的有点受够他了，回国时答应得我好好的，回来慢慢交接给我他们就准备退休。结果你看，旧城改造这事儿一会儿说我不了解市场，一会儿又说我不懂国情，早知道这样我真不应该回来。”
“晕死，刚问的问题你还没说呢，到底哪来的消息，靠谱不？”
“当然靠谱，之前跟我保持联系的领导都调到其他单位了，这事儿也就不归他管。现在文保部门的勘察结果也出来了，老街不具备保留的价值，可以范围内拆迁重建。所以啊，我爸才这么急着把我给赶走，肯定是怕我又去坏他的事。”
“文保部门的结果是这样的？”顾茉莉惊呆。
“是呀，既然没有必要保留的价值，那拆不拆不都是一句话的事。算了，尽力就好。”愿望破灭的挫败感让苏奈的神色暗淡下来：“所以，我还是去修那边的房子吧。”
顾茉莉比苏奈好不到哪去，甚至更是严重。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她和肖君竹前期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意味着杨丽和周文斌他们说过的那些话都被坐实，更意味着她当时的满腹自信成了笑话。
果然，顾茉莉和肖君竹以及苏奈，幻想出的一个特别美好的故事开篇，最后还是落入了俗套，让所有人都会有种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力感。
尤其是顾茉莉，听到文保局给出那样结果也不愿意相信是事实，一厢情愿地去相信自己和肖君竹还有苏奈的猜测。但她知道，有了结果，就是无力回天的定局了。
“苏奈，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运作。”揣测了半天，顾茉莉还是决定和苏奈探讨下这事：“拆迁是不是牵连的部门就会更多，相对于某些人的收入就会更高？”
苏奈直言：“肯定，拆迁和改造，标的金额相差不是一点半点，但凡有领导跟施工单位私下有接触，谁都更愿意拆迁。当然啊，这项目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理论上是这样。”
“就是说，如果有领导私下跟你爸或者是跟我们单位接触，那么如果是改造，就会让他们的收入大大的降低？是这个意思不？”
“是，但是......”
“你先别但是，你先回去帮我打探下呗，看看你爸是不是跟领导有私下接触？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他们越是想要着急去定论什么，就越是说明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和问题。”
“就算是真有什么，我爸肯定也不会给我讲。”
“那你不会旁敲侧击去打听？上次找领导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苏奈是真被顾茉莉的这番问话给难到，有些事他其实不需要问也都知道，但他无法在顾茉莉面前去讲这些，他不愿意让顾茉莉看到有些变色的自己。
所以他即便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即便清楚里面的猫腻，也只能装糊涂。
“这种事即便有，都是放在台面之下进行的，跟上次那事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要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交易，背后参与的人那么多，怎么会不露出什么马脚？现在什么时代了，反腐都反了那么多年，谁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做那些事，不是自找死路吗？”
顾茉莉越是激情澎湃苏奈就是越是羡慕，到底得要被保护多好，才能还有现在这份天真简单和纯粹？就她这样非黑即白的性格，在单位还能存活到现在，让谁都觉得是奇迹！
谁还没有个委曲求全，没有个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的时侯？偏偏顾茉莉就没有，不仅没有，那副较真的气质，让在国外待过的苏奈都自叹不如！
“我......尽量试试吧。”苏奈有些没了底气：“但是，明天我就得走，只能说......尽量。”
苏奈有些怕了，股茉莉身上那股子倔强的纯净。
肖君竹还是没有消息，就像忽然间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而办公室的同事也破天荒地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八卦和讨论他去了哪儿，每天都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各行其职。
偶尔，顾茉莉会觉得自己像行走在闹市区的孤独者，没人理解她的想法也没人关心她要做什么。所有的事情，她都只能靠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努力解决。
可是，千头万绪到底也不知道，该要从什么地方去做起。
即便现在她有答案，几乎可以肯定肖君竹是得罪了人，而且很有可能跟改革以及西三线有关系，可到底该从哪儿下手去打听？毫无背景也毫无阅历的顾茉莉，无从知晓。
这个时侯，顾茉莉才觉得与其知道后找不到办法去解决，还不如不知道。
真是好奇害死猫！
顾茉莉忽然得到通知，院长让她去一趟院长办公室。当时的她又惊又吓，毕竟行政等级上她和院长隔了好几层，她这样的职位没什么事不可能有院长亲自找的。
“咚咚咚——”
“进来。”
办公室内传来院长的声音，顾茉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进半个头：“院长，您找我。”
院长正在伏案，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是，进来吧。”
顾茉莉轻轻地进入，反手又特别轻地关上门，更是一副不敢打扰的姿态，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长办公桌面前，即便眼前摆了张椅子，在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之前，也不敢随便就坐下去。笔直地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出，等着院长忙完抬起头，“怎么不坐？”
“谢谢院长。”顾茉莉这才拉开椅子，端正地坐下。
“我这有几个问题，要找你核实下，你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都如实回答就行。”
院长不苟言笑的威严，让顾茉莉顿时觉得气氛沉重：“好的院长。”
“听说你在同一天以几个项目的名义，跟单位预支了大笔钱，到现在还没有去报账？”
“是。”
“那笔钱是怎么回事？”
来之前，顾茉莉根本不知道院长找她什么事，也没办法做任何准备，更是没想到上来就是问跟肖君竹有关的问题。一时间憋得脸红，不知道该要怎么才算是，院长说的如实回答。
“没明白我的意思？”见顾茉莉半天不说话，院长索性换了个直接的问法：“那你就直接告诉我，预支的这笔钱，跟你们肖总有没有关系。”
这问法，在没搞清楚院长意图之前，顾茉莉更是不敢回答，抬头怯怯地反问道：“院长，我们肖总这段时间，好像都没来办公室。”
“是，他那边有点小情况。”院长倒是没有回避，直言完盯着顾茉莉等待她的回答。
想了会儿，顾茉莉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事，跟肖总关系不大。”
“关系不大，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但是这笔钱既然是我预支的，那我肯定就要负责去销账，这点请院长放心。那些项目中，还有几个项目并没有开工，我想等全部昨晚再统一去。”顾茉莉早已下定决心，在肖君竹出现以前，这笔钱不管是谁问都要死扛在自己身上。
院长对顾茉莉露出赞赏的目光，微微点头继续道：“再有个事，旧城改造项目当初勘察出的碎片，是你最先发现的吧？后期的通知跟你有关系么？”
“是我发现的。”顾茉莉隐约间有些感觉到，院长问这些事的真实目的。连忙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有私下去找过发改委的领导，他们认可也支持我的想法。”
“你私下去找过发改委领导？”院长忽然感觉到压力。
“也不是我直接去，是我一个同学。”顾茉莉当然知道不能苏奈给卖出来。
“嗯。”院长脸上的满意度更是增加了，继而又问：“你跟何佳慧私下关系如何？”
“挺好的。”
“她来单位之前，你们就认识的？”
因为有了前面两个问题做铺垫，顾茉莉越是觉得今天院长找自己来，有什么无法直接说出来的目的。而这三个问题，基本都是围绕着肖君竹，再看他脸上越来越满意的表情，似乎想要自己把所有的问题，都给揽下来？“是的，在她到单位以前，我们就是好朋友！”
“好，没其他事情了，你回去工作吧。”
顾茉莉起身准备离开的时侯，不甘心地追问了句：“院长，真没其他事了吗？”
院长点头，“是。”
离开后的顾茉莉琢磨许久，也想不透彻院长如此突兀地把自己叫过去，就问这么三个问题的用意何在？但隐隐感觉到，自己在面对院长时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