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血茶”并非凡品。
待三人饮过茶,老者才重新开口,回答薛无忌先前的问题:“我们之所以能生活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受到了神使的指引。”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们的先祖都只能通过口耳相传和零星记载来了解当时的情形。据记载,我们的先祖原本生活在地表世界,但因战乱、灾祸而濒临灭绝。在最绝望的时刻,三位神使出现了。”
老者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那些久远的传说:“神救了我们。他们带领先祖来到这地底深处,开辟了这片悬浮之地,引血河之水滋养土地,又留下那些‘永明珠’——”他指了指屋顶外那些发光球体,“——照亮我们的家园。神使告诉先祖,这里是一片安全之地,生活在此可保族群无忧。所以他们才会迁徙至此,一直生活到了现在,并在等待神使的归来。”
楚阳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边缘轻敲。桌面上有些细微的划痕,似乎是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那么,神使后来去了哪里?他们为何离开?又为何让你们等待他们的归来?”
老者摇头:“这些,老朽也不知道。记载中只说神使在安置好先祖后便离开了,临行前留下预言,说未来会有人持特定信物归来,带领我们族群走向新的时代。”他的目光在楚阳三人身上扫过,“你们很强,比我们族中最强的战士还要强得多。所以那些年轻人才会误认为你们是神使。但老朽知道不是——因为你们没有信物。”
“信物?”锦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什么样的信物?”
老者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木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狭长的木盒。木盒颜色暗沉,表面雕刻着简单的河流纹路。他小心地打开盒盖,取出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表面光滑如镜,边缘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正中是一个古老的文字,楚阳三人都不认识。
“这就是信物的图样。”老者将令牌放在石桌上,“神使留下的记载中有它的图形,但我们从未见过实物。据说,真正的信物会与血河产生共鸣,发出特殊的波动。”
楚阳仔细打量着那块仿制的令牌。材质不明,工艺精湛,但确如老者所说,只是仿制品,没有任何特殊波动。他抬头直视老者:“这里是什么地方?阁下所说的神使又是什么人?我比较好奇这些,不知可否相告?”
老者沉默了片刻。石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屋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血河流淌的细微声响。老者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楚阳三人脸上逐一停留,似乎在评估什么,最终,他缓缓点头:
“告诉你们这些并无不可。神使并没有下达不得泄露他们底细的命令,我等一族内部还有着有关神使的详细记载。”他转头看向门外,用本族语言唤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与其他族人相似的麻布衣,面容清秀,琥珀色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楚阳三人,但在老者的目光下很快低下头,恭敬站立。
老者对他说了几句,少年连连点头,随即快步跑出石屋。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他抱着三本厚重的书籍返回。那些书籍的封面是某种兽皮制成,颜色暗黄,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
“这就是几位好奇之物,”老者示意少年将书籍放在石桌上,“上面记载着神使的情报,以及这片土地的一些历史。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这些记载都是用我族古文字书写,三位恐怕看不懂。若你们不介意,老朽可以大致讲解一番。”
楚阳却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本,微笑道:“无妨,让我们先看看。”
锦华和薛无忌也各自取了一本。三人翻开书页,里面的文字确实古怪,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象形文字,笔画复杂,与现在人族通用的文字体系截然不同。但奇异的是,当楚阳凝视那些文字时,脑海中竟自动浮现出相应的意义——那是大阵赋予他的语言理解能力在发挥作用。
锦华和薛无忌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但都没有声张,只是低头快速翻阅。
石屋内再次陷入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老者坐在一旁,静静地饮着血茶,不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观察着三人阅读时的表情变化。少年则站在门边,好奇地张望,但不敢出声打扰。
这些书籍的记载确实详细了许多,但正如老者所说,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守河一族对神使的杜撰和神化。开篇花了大量篇幅描述神使降临时的“神迹”——天降华光、地涌金莲、血河改道等等,充满了宗教色彩和夸张成分。
但越过这些华丽辞藻,楚阳还是从中提取到了有价值的信息:
第一,神使共有三位,两男一女,外貌特征与普通人族无异,但拥有“移山填海、掌控河流”的力量。
第二,神使自称来自“河外之地”,那是一个“没有血河,天空有双月”的世界。这个描述让楚阳心中一动——双月世界,这在诸多古籍中都有记载,是某个失落时代的特征。
第三,神使在帮助守河一族建立家园后,便通过血河深处的一个“门户”离开了,临行前留下预言和信物图样。
第四,血河被神使称为“生命之河”与“禁忌之河”,既是守河一族生存的依赖,也是不可深入探究的危险存在。书中特别警告,血河源头有“大恐怖”,连神使都未曾深入。
第五,守河一族并非这里的原住民。在神使带领他们到来之前,这里已有一些“古老存在”生活,但在神使的力量下,那些存在或被驱逐,或达成协议,不再侵扰守河一族。
楚阳快速翻阅着,同时将关键信息通过神识传递给锦华和薛无忌。三人的阅读速度都极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将三本书籍的大致内容浏览完毕。
合上最后一本书,楚阳深吸一口气。虽然书中记载有不少夸张和神话成分,但核心信息与他之前的猜测基本吻合。更重要的是,书中提到了“门户”——那很可能就是离开这个地下世界,或者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
“看来,三位已经看完了。”老者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不知三位从这些记载中,得到了怎样的信息?”
楚阳将书籍轻轻放回石桌,抬头看向老者:“大致了解了有关神使的底细和这片土地的来历。不过……”他斟酌着用词,“上面记载的东西,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后人的补充和想象?”
老者坦然点头:“不错。真实的记载其实只有中间那本兽皮册的十几页,其余都是历代族长和祭司根据口传历史和自身理解添加的注释。岁月太久,真相难免被层层包裹。”
薛无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么,真实的记载中,有没有提到神使为何要帮助你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总该有所图吧?”
老者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的沉默持续得更久,石屋内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屋外,血河流淌的声音似乎变得清晰了些,隐隐传来哗哗水声。
终于,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真实的记载中确实提到了……神使帮助先祖,是因为先祖们承诺,世代守护血河,不让任何人靠近河心深处的‘那东西’。”
“那东西?”锦华敏锐地追问,“什么东西?”
老者摇头:“记载中没有明确说明,只用了‘禁忌之物’、‘灾祸之源’这样的词。历代族长口传的秘闻中,也只说那是一颗‘心脏’,血河便是从那颗心脏中流出的血液。”
这个说法让楚阳三人同时心头一震。血河是某种存在的血液?这想法太过骇人听闻,但联想到血河那诡异的特性和气息,却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楚阳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问道:“那么,神使有没有说过,他们何时会归来?或者说,在什么情况下,你们应该等待他们的归来?”
老者再次沉默,这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杖顶端的琥珀色宝石。那宝石随着他的摩挲,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与他的呼吸节奏隐隐契合。
“神使留下的最后一句预言是……”老者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字句,“‘当血河沸腾,双月再临,持令之人将踏河而来,带领你们穿越门户,回归故土。’”
他睁开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期待、恐惧、迷茫,还有一丝深藏的绝望。
“我们等了太久……七代人,近两百年。血河从未沸腾,双月从未出现,持令之人也从未到来。年轻一代已经开始怀疑预言的真实性,族中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等待,一派想要主动寻找离开的方法。”老者的声音中透出疲惫,“我是等待派的最后一位族长。下一代族长,很可能会是探索派的领袖。到那时……守河一族恐怕会走向分裂,甚至灭亡。”
这番话说得沉重而悲凉。楚阳能感受到老者话语中的无奈与痛苦。一个坚守了两百年的承诺,一个等待了七代人的预言,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变得模糊而脆弱。
锦华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直指核心:“那么,如果我们能证明自己不是神使,也不是持令之人,阁下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这个问题尖锐而现实。老者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楚阳身上。他缓缓道:“三位虽然不是我族等待之人,但也绝非寻常来客。你们的力量、你们的见识,都远非凡俗。老朽不会,也不能对三位不利。只希望三位能答应一件事——”
“请说。”楚阳平静回应。
“不要深入血河源头,不要试图触碰那颗‘心脏’。”老者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无论你们出于何种目的来到此地,都请记住,有些禁忌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触碰它的代价,无人能够承受。”
楚阳与锦华、薛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通过神识快速交流:
“这老者说的是真是假?”薛无忌问。
“七分真,三分保留。”锦华判断,“他能感知到我们的实力,知道硬来无用,所以选择坦诚部分真相,换取我们的承诺。”
“血河源头必须探查。”楚阳做出决定,“但可以答应不轻易触碰所谓的‘心脏’。我们的目标是查明血河本质,找到可能存在的门户,不是来引发灾祸的。”
达成共识后,楚阳对老者点头:“我们可以答应,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不会深入血河源头,更不会触碰任何禁忌之物。但我们也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们想要查看神使当年离开时通过的那个‘门户’。”楚阳直视老者的眼睛,“这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此地的奥秘,也或许……能帮助你们验证预言的某些部分。”
老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他的手指紧紧握住木杖,指节发白。屋外忽然刮过一阵强风,血河流淌的声音变得急促,仿佛在呼应他内心的挣扎。
许久,老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