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半月的光景,蛊虫噬心。
阿九倚在镜前,鬓边垂落的发丝都透露着陌生。
昔日素白的面容上,眼尾似挂着一抹嫣红的烟霞,平添几分娇俏,纤长的睫毛若蝶翼轻颤,可那双眼睛却空洞而飘渺,徒留一具美颜的躯壳。唇间那抹如残阳,鲜艳的惊心动魄,却生硬地可怕。
暮春的风裹挟着细雨飘落下来,阿九撑着一把油纸伞,赤脚立在雨中。
她翠色华服的裙角边缘被雨水打湿,双足苍白,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偶有浅浅的水花溅起,却未减服饰半分华丽。
石阶下的小女孩蜷缩着,无伞遮挡,粗布麻衣被雨水似已打湿。她同样赤着脚,小小的脚丫在湿冷的石阶上发抖。发间的野花被雨水浸的沉甸甸的低垂下来,她和阿九同时盯着立在对面数尺外的青年男子——壮真。
壮真盯着眼前的阿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阿九,你为何会堕落至用孩童做蛊引?”
阿九双眼空洞如死水,蛊虫在体内躁动,师父的命令如影随形。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用他们炼出的蛊毒能毒死数百人。”
“住口!”
壮真的木棍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昔日有言在先,若你步苏音后尘,以活人饲蛊,休怪师兄不念旧情!”
一旁的小女孩突然啜泣起来,但阿九依旧为不所动。
壮真上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触及皮肤下蜿蜒的幽兰纹路,“阿九,回头是岸!”
阿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低头,看着小女孩发间那朵野花,听到自己的声音:“壮真师兄,杀了我……”
话音未落,她丢下手中的油纸伞,任由细雨洒在自己苍白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下颌滑落。
壮真抓着她的手腕,久久没有松开,他发现了阿九腕间的纹路,沉声道:“你……何时中的蛊?”木棍死死的攥在掌心,掩不住眼里翻涌的惊痛。
雨幕越发细密,阿九仰头望着壮真,苍白的脸上雨水蜿蜒,赤脚在青石板上微微发颤。
“壮真师兄,杀了我。”
阿九声音沙哑,“我,已经没救了……别让我再害人。”
她腕间的纹路在雨水中忽明忽暗,蛊虫的折磨让阿九钻心的痛疼,她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混着雨水顺着嘴角流下,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
“师兄,趁我此刻还……清醒,快!”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倚着壮真,“师兄,我撑不住了……杀了我,别让我师父的阴谋得逞……”
壮真握着木棍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跟我回药王谷,师父定能解了这蛊毒。”
他的声音难得地发颤。他见阿九痛苦难忍,只能一掌击向她的后颈。阿九身体瘫软下去,壮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他白色的广袖下露出阿九苍白的赤脚。
阿九发间的珊瑚珠串滑落,在雨水中分外醒目。
壮真让小女孩赶快离开这里,便带着阿九消失在雨雾中。
烛火摇曳,阿九在药香萦绕中缓缓睁眼。
朦胧间,见一男子正在为自己施针,此人正是壮真的师父,药王谷谷主的师兄——万九尘。
阿九挣扎着坐起来,望着那熟悉的醉意朦胧的笑容,泪水夺眶而出:“师叔……”
万九尘约莫40多岁的年纪却白发丛生。
他发髻随意,几缕发丝散落,丝毫不减曾经的风华。
一袭灰蓝相间的长袍,素净而不失淡雅。剑眉微蹙,眼角的皱纹里尽是淡淡的落寞。胡茬悄然生长,为他平添几分沧桑。
“你这丫头可算舍得醒了?”
万九尘指尖银针悬在半空,药雾缭绕间,他话音还未落,却见阿九蜷起身子,指尖死死掐住被褥,腕间蛊纹又开始隐隐发烫。
壮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按住她挣扎的肩膀,“师父!这蛊毒……”万九尘反手将银针扎进她腕间,如流星贯月。
阿九腕间幽兰蛊纹立刻像遇明火的蛛网般蜷缩。
阿九望着记忆中仪表不凡的师叔,喉头哽咽,泪水再次袭来。
她抓着壮真的手腕,指甲深深掐紧肉皮:“师叔,阿九还能见到您,真好……让师兄,杀了我……师父的蛊毒……无解。”
壮真看着万九尘,“师父,您救救阿九。”
“慌什么!”
万九尘再取一针,精准地刺入阿九百会穴。
“有师叔帮你吊着小命,阎王爷不敢收你。”
万九尘将最后一根针旋入阿九膻中穴,她腕间的蛊纹终于退去,阿九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几分平静。
万九尘问她:“可是苏音……给你下的蛊?”
阿九睫毛微颤,苍白的唇抿成细线,轻轻点了点头。
万九尘喉结滚动,猛的拔开酒葫芦塞子,仰头灌下的酒有大半顺着胡子滴落,打湿了前襟。
“为何要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
他满脸愧疚的看着阿九,所有的情绪都碾碎在这一口烈酒里。
“放心,有师叔在,别胡思乱想。”万九尘安慰阿九。
阿九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师叔最疼我,小时候……便教我解百毒……可惜阿九太笨,不及师叔的万分之一,没有……法子给自己解毒。”她腕间的蛊纹又微微发烫。
万九尘苦笑,“你个小机灵鬼,等你好些了随师叔去药王谷,我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怎样?”
“那我岂不是要比壮真师兄还要厉害了?”阿九眼中闪过微光,“以后,我就不用怕他啦!”
一直守在床边的壮真突然攥紧手中木棍,“你本就不必怕我。”
烛火将熄时,阿九终于沉沉睡去。壮真开口:“师父,此蛊真能解?”
万九尘望着窗外,酒葫芦在指间缓缓转动,“生死蛊以命饲命,噬心蛊蚀骨焚魂,”他仰头又饮下一大口酒,喉间溢出叹息,“以我对苏音的了解,无解。”
话音戛然而止,月光透窗而入,在阿九苍白的面容上投下冷影。
壮真盯着阿九,声音发紧,“若无解,可有法子缓解?”
万九尘再次狠狠灌了一口酒,“目前尚可压制,待噬心蛊彻底发作……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壮真猛的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倒映着师父无奈摇头的身影。
万九尘望着徒弟泛红的眼眶,心中泛起苦涩。多年未见的旧人,如今将他们二人最疼爱的弟子推向绝路。他别过脸,不忍再看壮真眼中的绝望。
良久,壮真低头看向沉睡的阿九,声音发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