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窗外梅花簌簌而落。恍惚间，万九尘又回到了当年南疆。
当年他奉命去南疆寻找一种稀有草药，不慎中了蛊毒，昏死在山涧旁。醒来时却见一女子正在煎药，药香袅袅中听得温柔一句：“公子且安心，这七叶莲最解瘴毒。”
此女便是当年的苏音。
虽眼带倦色却还不忘安慰他：“蛊毒虽猛，好在未伤心脉。你好生修养，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苏音肌肤莹白似雪，一双杏眼澄澈如水，不笑时自带几分疏离，笑起来时却又温柔似春溪。唇色浅淡，不施朱红，却自由天然韵致。
她喜浅色衣衫，常穿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裙，衣袂绣着银色花纹，行走时如流云拂过，轻盈飘逸。腰间束一条淡紫色绦带，衬得腰肢纤细，风姿绰约。发间不戴金玉，只用一支素簪挽起青丝，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那日，苏音又去山中采药没想到却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这孩子便是阿九。
万九尘记得初见阿九时的模样，她脏兮兮的小脸却和苏音一般有一双无比清亮的杏眼。
他像 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果子，递给她。
阿九看看苏音，接过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问：“神仙也吃果子吗？”
在小阿九眼里，着一袭天水青色云纹缎的万九尘，行走时如水波微漾，飘逸如仙。
万九尘大笑起来，他俊逸出尘，一双眼睛生的极为温柔，唇角微扬如云破月，确有半仙的风姿。
自此，苏音收阿九为徒。
只是在万九尘养病期间，苏音并未将阿九带回巫蛊门，倒是万九尘日日教阿九辨别草药，以及各种解毒的法子，不是师徒却胜似师徒。直到那日，两个少年闯进他们的生活——
“弟子壮真/庭风，恭迎师父回谷！”
万九尘伤已痊愈，只好辞行，阿九死死拽着他的衣袖，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万九尘蹲下来身，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道：“阿九乖，师叔还会回来……”
“你骗人！”阿九猛的摇头，“谷主不会让你再回来了，我听到了！他们说也不许你和师父来往……师父没有用活人制蛊！”
一旁的苏音静静的站着，面色苍白，始终一言不发。
万九尘看着苏音，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苏音，我……”
苏音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水声淹没：“你走吧。”
万九尘闭了闭眼，狠下心，轻轻掰开阿九的小手，转身迈步。
“师叔——”阿九叫了一声，推开壮真和庭风，扭头就往山涧冲去！
“阿九！”苏音伸手去抓，却只扯下一片衣角。
湍急的水流瞬间吞没了那小小的身影。
“阿九！”壮真毫不犹豫纵身跳下急流去救阿九，柳庭风几乎也是同时跟着跳了下去，溅起巨大的水花。
万九尘惊讶之余一把拽住也要跳进去的苏音，安慰她阿九不会有事的。
终于，壮真破水而出，怀里紧紧抱着昏迷的阿九。
他浑身湿透，面色铁青，手臂也被岩石划伤，却死死护着阿九。
庭风随后爬上岸，呛的咳嗽不止，却顾不得自己，急忙去探阿九的鼻息。
万九尘急忙替阿九把脉，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还好，她没事……”他深深的看着苏音，将阿九放下，低声道：“保重。”这一去，终没回头。
几年后，万九尘握着药王谷令旗，身后站着二十几名药王谷弟子及众多茅山弟子将一座竹楼围的水泄不通。
火把将雨夜照的通明。
竹楼前，苏音单薄的身影立在台阶上，素衣已被雨水湿透。
阿九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脸煞白的盯着眼前这些人。
“奉谷主令，巫蛊门擅自用活人制蛊，即日起逐出南疆，永不得归。”
苏音望着人群中的万九尘一言不发。
“我师父没有用活人制蛊！”阿九冲下台阶，想要驱赶那些茅山弟子，却被壮真一把拦住。
她狠狠咬在壮真手腕上，扭头看向万九尘，“师叔，你为什么要赶我们走……你答应阿九会回来看我和师父的……”
“阿九！”
苏音厉声喝止，她缓步走到万九尘面前，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你当真要驱我出南疆？”
万九尘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
雨幕中，苏音抱回阿九，“从今往后，我苏音与你们——恩断义绝。”
她最后回头看了万九尘一眼，那眼神像淬过毒的针，扎的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
万九尘倚在窗前，手中酒壶倾洒他也并未发觉。隔壁的响动将他从漫长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睡梦中，阿九的被褥突然剧烈的起伏。她瞳孔骤然涣散，指尖无意识的摸到枕边的匕首，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如提线木偶般往门外走去。
隔壁传来木门的开合声，壮真冲出来，他一把攥住阿九的手腕，幽兰色的蛊纹正顺着她苍白的皮肤疯狂游走。
“阿九！你要去哪？”
“杀死他！”一个声音在阿九脑海中响起。
她眼神瞬间变得狠戾，匕首带着寒光刺向壮真心脏。
壮真本能的要挥棍格挡，又怕伤到阿九，动作些许迟疑——他旋转侧身，刀刃擦着肩胛骨划过，衣袍划开半尺长的口子，皮肉翻卷渗出鲜血。
壮真只好再次将她打晕，匕首当啷坠地，阿九瘫软在壮真怀中。
万九尘提着酒壶撞开房门，看到壮真肩胛骨血肉模糊，“丫头这蛊毒又发作了？”壮真点头。万九尘探手搭上阿九的腕脉，轻轻叹息，“强行打晕她只会压制她灵台清明，蛊虫没了意识抗衡，只会顺着心脉疯长。”
壮真僵在原地，看着阿九腕间幽兰纹路如蛛网般攀上脖颈，露出可怕的蛊纹图腾。
万九尘往嘴里猛的灌了一口酒，酒顺着胡子滴落，“若有人能用内力将蛊虫从她经脉中逼出，也未尝不可。”
壮真听闻，急忙要尝试。
万九尘拦下他，笑道，“这需要震碎周身百穴，以炁裹住蛊毒，再强行引出——”他顿了顿，“她体内两种蛊虫相互勾连，若你压制不住，蛊虫顺着炁反噬入体内，不仅救不了阿九，连你也要搭进去。”
阿九的呼吸越发微弱，蛊纹依旧在不断蔓延。
“师父，我来试试！”
“强行引蛊如同将自己的经脉化作牢笼，稍有差池，你二人均是万劫不复。小子，以你目前的修为还差得远哪！”万九尘说完，又狠狠灌下一口酒，随后便把葫芦砸的粉碎：“不过，为师倒是可以一试！”
“师父，不可！您说过引蛊九死一生——”
“再拖下去，一成希望都没有了，难道你要看着阿九丫头死在这蛊虫手中？苏音变成这般狠毒是为师的过错，这是我欠她的。”
万九尘推开壮真，“替我护法！若为师瞳孔泛紫，立刻斩断我经脉！”
话音未落，他已盘坐在地，枯瘦的手掌抵住阿九后心，雄浑内力入潮水般涌入阿九体内。
幽兰蛊纹瞬间沸腾，顺着掌心蔓延至万九尘手臂上，织出细密的毒网。
晨光刺破窗棂时，万九尘周身萦绕着诡异的蓝雾，蛊纹如同藤蔓顺着脖颈缠上眼尾，发紫的瞳孔映着阿九依旧昏迷的面容。
壮真握着匕首，迟迟落不下去。
“动手！”万九尘突然暴喝，喉间溢出黑血，“等蛊毒攻心，我和阿九都救不了！”
刀锋划过，万九尘瘫倒在地，“这蛊……竟将我毕生修为……都喂给了她……此刻她若清醒……你不用全力都未必是她对手……”
壮真哽咽着要扶起师父，却被万九尘推开。
他勉强撑起身子：“回药王谷，快……告诉谷主……”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只见万九尘的胸口已被阿九的匕首从后刺穿。
她的睫毛颤动着，瞳孔泛着幽兰的光，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又狠狠的将匕首拔出来。
“阿九！你清醒些！”壮真扶起躺在血泊中的万九尘，嘶声怒吼。
匕首坠地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阿九已向壮真袭来，她招招致命，每一击都直取壮真要害。
壮真有伤在身再加上不忍对阿九下死手，只能勉力抵挡。
他额角青筋暴起，木棍与阿九的匕首相撞，溅起串串火星。
“阿九！”壮真嘶吼着，却换来阿九愈发疯狂的攻击，她腕间的蛊纹如同燃烧的火焰，每一次攻击都震得壮真虎口发麻。
毕竟阿九空有一身内力并不精通招式，壮真的木棍横扫将她击退数步。
阿九踉跄着退后，却突然一个转身，窜出院子。
壮真追出去，晨雾弥漫，哪里还有阿九的身影。
壮真跪在万九尘墓边，“师父，即便对不住阿九师妹，我也会踏碎这江湖，寻到她……亲手送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