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左右,距离那座通渠桥只有几十米的案发现场拉起了蓝白警戒线。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炙烤后的气味,淮芜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孙铁到达了案发现场,与早他两小时到达的手下杨絮冬会合,技术组的同事正在取证,这样的场面引来一大堆村民围观。杨絮冬向孙铁汇报了现场的基本情况,女受害者孙秀荣头部遭重物击打当场死亡,男受害者顾淮田骑着摩托撞到了路旁的电线杆,脑部受到重创已经送往医院抢救了。孙铁查看了柳树上的勒痕,作案手法跟上个月发生在隔壁镇上的那起摩托车抢劫案几乎一模一样。孙铁环顾周边的同事,问道:“陆途呢?不是跟你一道来的吗?”
“陆哥去医院了,在给目击者录口供。”
“目击者?”
杨絮冬指了指顾淮苗当时蹲守的草丛:“是个孩子,当时爬在那边的草丛里,凶手没发现。”杨絮冬想了想又补充道:“死者是那孩子的妈。”孙铁惊得瞪大了眼睛。
医院走廊里,顾一海耷拉着脑袋靠在病房门前,医生说淮田遭遇重度脑震荡,先好好休息再评估要不要转院。而在隔壁病房里,年轻的刑警陆途正在给顾淮苗录着口供,吓坏了的淮苗浑身发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画笔”,陆途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盒被碾得粉碎的画笔盒子。
“你好,请问205号病房在哪?”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淮苗抬起头,一眼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姐姐,在她身后站着的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顾一江。淮苗推开陆途,飞身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姐姐,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顾夕雨搂着好久没见的弟弟,意识到弟弟比过年的时候高了不少,现在已经到她肩膀了。
“妈妈……”淮苗放声大哭:“妈妈是为了救我,才被坏人……”
夕雨也难过地揉了揉眼睛,低声问:“ 你看到坏人了? ”
淮苗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当时目睹了一切。
陆途见孩子的亲生父亲也来了,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淮芜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我叫陆途。”已经醒酒的顾一江跟陆途握了握手,悄声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吧。”二人来到住院楼的消防通道,陆途已经了解过了顾一江和顾淮苗的关系,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分析。
接到报案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现场两旁的柳树上很明显有绑过绳子的痕迹,这是一起事先谋划好的抢劫案,当天死者身上携有大额现金,这说明凶徒一早就摸清楚了受害者的家庭情况,以及返途的必经路线。上个月隔壁镇子也发生过一起相似案件,受害者是一名马上就要结婚的乡村老师,取钱后回家的途中被抢走了五万块。陆途说话的语速很快,头脑很清晰,在他看来,这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都是选择在暑天的大晌午下手,因为这时候路上行人少。骑摩托车的顾淮田当场摔晕了过去,对案发经过全无印象,现在要想办法让小孩开口说出他看到的东西。
“我做过调查了,你才是顾淮苗的亲生父亲。”说完,陆途将一支烟递给顾一江。
顾一江摆了摆手说:“我刚戒。”
夕雨拉着弟弟的手离开了住院楼,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下,夕雨将那盒水彩笔递给淮苗:“这是大妈给你买的?”淮苗摇了摇头,乖巧地回答:“是哥哥给我买的。”淮苗夺过画笔,抚摸着被压成两半的塑料外盒,突然情绪一变,嗷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夕雨想要安慰,却听到淮苗哭着说:“妈妈是被坏人打死的。”
夕雨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凑近问:“淮苗,你看到坏人了? ”
“嗯!”淮苗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于十二岁的顾淮苗而言,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那个体型较瘦的凶手离淮苗最近时只有三米的距离。当时瘦子弯下腰试图抢走孙秀荣手中抱住着的皮包,孙秀荣不肯松手,也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脱口了两个字:是你?
瘦子怔怔地定在原地,孙秀荣认出了他,他们之前只见过一次面,没想到竟然让孙秀荣记住了。眼见孙秀荣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死死地凝望着他,瘦子全身开始颤抖,显然他是个新手,本来只是要抢钱的,他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境遇。瘦子还没反应过来,胖子已经走到他身后:“是不是认出你了?”瘦子还没回答,胖子举起手里的榔头对着孙秀荣的脑袋狠狠地捶打了两下,几秒钟后孙秀荣的眼睛和鼻腔几乎同时流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样子像是香港恐怖片里的厉鬼。
孙秀荣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妈妈!”淮苗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突然站起大喊了一声。
这两人被这冒出来的小男孩吓了一跳,胖子嘴里念叨着:“怎么冒出来个小孩?”胖子拿着榔头正要向顾淮苗扑来,他突然动不了了,因为,此刻孙秀荣用尽最后一口气箍住了他的腿。 “快跑!”孙秀荣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这一句后就彻底没气了,失去了意识,也没有了心跳。胖子踢了两脚,但并没有摆脱孙秀荣。淮苗终于醒悟过来,他转身朝稻田深处跑去,污浊的镜片让他视线受阻,但凭借着对路线的记忆,拼了命地往大路的方向跑去,直到他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朱老二提着一把鱼叉愤怒地朝他走来,淮苗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他回过头去,眼见着那两个男人骑着车朝反方向开走了。
“你有看到他们的长相吗?”不知什么时候,陆途和顾一江站在了二人身后。
顾淮苗下意识地躲进夕雨怀里,夕雨搂紧弟弟:“警察同志,我弟弟他受了很大的惊吓,还没有缓过来。”陆途非常理解孩子正在承受的一切,最亲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想要走出那些恐怖的画面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但现在距离案发不到五个小时,正是缉凶的黄金时间,他一刻也不想耽误:“你刚才说妈妈认出了坏人,妈妈有叫出那人的名字吗?”
淮苗默默地低下了头,豆粒大的泪珠打落在手背上,他呜咽了一声:“我没用,妈妈让我跑,我就逃跑了。”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哭红的小脸更惹人心疼。顾一江有些心急,抓住淮苗的小手:“淮苗,叔叔他们需要你帮忙,把你看到的全都告诉他们,这样才能早点把坏人抓起来。”淮苗将手缩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一江仍然不愿放弃,用工作时跟下属沟通的冷静语气说道:“淮苗,不要怕,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姐姐,爸爸都会陪着你。”淮苗这才抬起头,望了望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明明很疏远但一下子又很亲切。
医院临时出借的会议室是个没有窗户的器械室,只有一台老旧的吊扇在吱呀吱呀的工作着。得到了允许,夕雨陪着淮苗接受陆途的询问,杨絮冬坐在陆途身边负责记录口供。“那个瘦子你认出来是谁了吗?或者说他像你认识的谁?”陆途手里捏着一支烟,因为照顾到两个孩子的感受,迟迟没有点火。
淮苗摇了摇头,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个瘦瘦的坏人的手臂这里有一个疤。”他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手腕背部的位置,陆途心中打起了警惕。淮苗摘下眼镜,揉了揉已经红肿的眼睛:“是一个被烫伤的疤。”说到这里,夕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跟你被开水烫到的那次比呢?”说完夕雨挽起淮苗的裤腿,那里果然有一道凸起来的疤印。淮苗点了点头:“形状不一样。”
杨絮冬注意到顾淮苗的镜片碎成了蜘蛛网,又问了一句:“你眼镜怎么了?”
淮苗想起朱老二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有余悸:“在路上……摔坏了。”
“淮苗,你看到坏人的时候眼镜已经碎了吗?”陆途追问道。
“是的。但我离那个坏人很近,他手上的那个疤……有一点像……像个除法号。”
“除法号?”
“对,就是一点一横一点,像一个除号。”
陆途和杨絮冬彼此互看了一眼,陆途问:“淮苗,你能不能把那个图案给画出来? ”杨絮冬将纸和笔递给了淮苗,淮苗看着空白的草稿纸想起了学校的美术课,那是他最喜欢的副课了,这点也是受夕雨影响,夕雨初中就开始学素描,多次在省里的美术比赛拿过名次,偶尔会寄一些跟美术相关的书籍给淮苗,并鼓励他先学临摹,把喜欢的东西画出来,等过年的时候她会给他点评。
望着桌子上那盒压得扁扁的水彩笔,淮苗挑了一支红色画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除号,除号中间的横线画得很长,离远看像是旋转九十度后的“小”字。陆途望着那个字出了神,他回忆着淮苗刚才的证词,孙秀荣死前认出了凶手的身份,这应该就是凶手痛下杀手的直接原因,说明此人和孙秀荣有过交集,而且还比较相熟,否则不可能隔着头套还能一眼认出来。
“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抓住坏人。”
望着孩子那坚毅而又清澈的眼神,陆途有些心酸,用肯定的语气保证:“你放心,你提供的这个线索对我们很有帮助,我们一定会很快抓住坏人!”这是陆途参加工作以来经手的第一起刑事命案,他并没有绝对的信心。仍在查看口供记录的杨絮冬嚷了一声:“那个胖子是用左手拿榔头攻击女死者的,大概率是个左撇子。”说完,杨絮冬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急忙收声。就在这时,陆途的手机响了,是队长孙铁打来的,陆途立刻接听了电话:“队长,我在,您说——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顾一江一脸惊诧。
陆途挂下电话,指着淮苗对顾一江说:“我需要他跟我一起,凶手骑的那辆摩托车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