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允龙以为是值班的护士,实际上进来的是一天没露面的何齐年。
过两天就可以办理转院了,他提前来跟肖允龙打好招呼。给人添麻烦的事,肖允龙向来不愿意做,但何齐年让他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加上那天偷听到的电话,他开始不断怀疑何齐年是不是跟小山有联系。所以这段时间来,他表面上更加配合了,就是希望能够从何齐年身上多了解一些消息。
“叔,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医院那边我托人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医生,手术不要担心。”
“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多?”肖允龙说出了这段时间的不解。
何齐年驻足道:“小山以前很关照我——”
“你别骗我了。”肖允龙一下子打断,“警察跟我说过,他跟你有摩擦,还偷了你的车。”何齐年不动声色地关上房门,确保走廊里没有其他人,说:“警察的话不能全信。”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肖允龙直截了当,眼神里全是一个父亲的期盼,房间安静极了,甚至能清楚听到吊水的滴答声。
何齐年缓了一口气,道:“我要是知道早跟警察说了。”他走到床边坐下,反问:“叔,他有跟你联系过吗?”
肖允龙失落地低下头,突然想起小山送他的手机,如果手机还在该多好啊,至少还有个念想。想到这儿,他又很懊恼,懊恼自己在水塘边弄丢了手机。
何齐年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声音变得很小,说:“叔,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肖允龙不解地抬起头。
“顾夕雨,她究竟在哪?”
肖允龙有些始料未及,手指颤抖起来,语气变得慌乱:“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何齐年叹了口气,实则把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点破,他拉开门,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找护士预约下时间。”
肖允龙松了口气,他翻了下身,回想刚才自己的回答,像是已被何齐年看穿,但又觉得何齐年刚才欲言又止,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这时,床对面的桌子上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何齐年的手机落在椅子上了。
想起在走廊听到的那个电话,肖允龙迅速起身.他瞥了一眼门缝,望见何齐年正在服务台签着文件。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手机,看到了那条新短信的提醒。
如果点开,肯定会被发现痕迹,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打开了那条短信,上面写着:十点半,公园见。
县里只有人民公园这一个公园,小山小时候跟他去过好几次。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肖允龙不敢多想,快速跳回了床上。几乎同时,何齐年推门进来了,何齐年将开水瓶放在地上,这才拿起了手机。
蒙在被子里的肖允龙假装困意。
“明天见。”何齐年关了灯后离开了房间。
这晚浮云遮月,室外温度很低。已经过了十点一刻,往常这个点,人民公园早关门了,但佛隐寺马上要迎来一年一度的秋季庙会,紧挨着的公园也沾了光,施工单位正在翻修门口的那条路,因此大门敞开着。
每逢庙会,附近乡村的村民就会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商贩摊位、歌舞戏台、小吃零嘴……把这里堵的水泄不通,根本迈不开腿。公园不大,也没有什么大型游乐设施,前两年县政府倡议县城精神文化建设,将公园定义为“淮芜民俗风情园”,前前后后拨了几笔款,也搞了几个有模有样的小景点,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那座高五十二米、共九层的镇河塔。表面上是仿古设计,实际上建好没几年。当年筹建的时候,面向全县募集资金,捐款人的名字都刻在了正门前那座高大的石碑上,第一行里赫然就有李超然父子的名字。
肖允龙曾经带小山来赶过一次庙会,他把小山扛在肩上看花鼓戏,结果那天钱包还被人顺走了,还好小山手里有两块零花钱,要不然他们父子俩要走路回家了。
此时此刻, 披着件薄外套的肖允龙猫着身子,躲在碑文的一侧,远远看见何齐年跃过台阶,从一侧小门走进了塔里。肖允龙是从医院跟过来的,怕被发现,一直保持着距离,跟踪到塔下。夜间公园里路灯没有开,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公园门口水泥搅拌机的声音。
肖允龙不作他想,上了台阶走到塔门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小门。
黑暗里一人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叔,为什么要跟着我?”
肖允龙惊魂甫定,确认对方是何齐年。
“你是不是来见小山的?”
“你看了我的短信?”
肖允龙不再遮掩,央求道:“你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跟小山有联系?”
“没,你想多了,我约的是同事。”
“那他现在在哪?”肖允龙不相信,继续发问,“为什么要替我安排医院?又好心给我找医生?”
何齐年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小山现在在哪儿?”
何齐年缓缓抬起头,望着头顶,说:“在第七层。”
肖允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热泪瞬间涌出,他朝着楼梯跑去。
一层,两层,三层,他的身体不再年轻,此刻却感觉不到疲惫,他一鼓作气一直爬到了第七层。但这一层没有小山。
他以为小山在上面,便对着楼梯口喊道:“小山,小山?”
楼上也没有回应,小山根本不在这儿,他转身看到了刚上来的何齐年。
“那他在哪儿?”
“哦,还没到,也可能今天不来了。”
肖允龙心里的那团火苗越烧越旺了,他凑近何齐年,问道:“他到底在哪儿?”
“他一直以来,都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用太担心。”
肖允龙感到兴奋,一种死而复生的兴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辆面包车是你的,车里的事你是知道的?”
黑暗中的何齐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悄声道:“是,我都知道。”
“那你告诉我,小山究竟做了什么?”
“他跟王阿丰一起杀过人,后来在我的店里,他被顾一江的女儿认出来了,所以把那女孩给杀了……后面的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在等待一个渴望已久的答案。
“不,小山不会杀人的。”肖允龙情绪高涨。
“那顾夕雨呢?顾夕雨就是小山杀的。”
“不,她还活着。”肖允龙缓缓地蹲在地上。
“叔,你说什么?顾夕雨还活着?”何齐年一下子失去了体面。
肖允龙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何齐年的原形,“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事吧。”他站直了身子厉声道:“小山从来没跟我说起那女孩的事,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车里有人。“
何齐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相当于默认了。
“你怕我把那女孩的事说给警察听,所以故意冒充小山给我发了那条短信。”
“你是怎么猜到的?”何齐年的语气里不带有任何情绪。
“因为你的背影。”从接触道何齐年的那一刻起,肖允龙就觉得似曾相似,直到那天他在病床上昏昏欲睡,看到了何齐年的背影,才恍然想起来那个在芦苇丛偷走他手机的人。
“拿走我手机的人是你。”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何齐年侧着脸,惨白的月光衬着他的冷笑,“我再问一遍,顾夕雨现在在哪?“
第二天,顾一江从宾馆爬起来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住院部门口,聚满了人群,他想挤进去未果。
这时,一只手拍了他肩膀,他回过头,是女警丁小荷。
“你怎么会在这里?”丁小荷把他拉到一边,“不在这儿了,已经送市医院了。”
“谁?”顾一江眼神里有一丝慌乱。
“肖允龙啊,昨晚从镇河塔上跳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肖允龙确认了两遍,“他怎么会跳楼?”
丁小荷已经盘问过医院的护士,他们反馈说肖允龙平日里对治疗很排斥,嘴里还经常念叨着“早死早投生”,怀疑他是轻生,肿瘤病人跳楼自杀的事情屡见不鲜,去年还有个病人确诊后,拿着病历直接从门诊大楼的天台跳了下去。
顾一江欲言又止,这时丁小荷接到了一个电话,扭过身去。
顾一江望着那个三楼病房的窗口,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窗边检查着什么。
“喂,杨絮冬?你怎么有闲情给我打电话?”丁小荷有些意外,“你找陆途哥?他今天刚回来,应该在局里,我还没见到他。”
回到警局,丁小荷跟孙铁做了情况说明,她见到陆途已经是下午了。
几日不见,陆途瘦了一圈,制服也像是大了一号。
“药都那个案子怎么样了?”孙铁关心道。
“一言难尽,凶手锁定了,但还没找到。”陆途喝了一口水,他已经听说了肖允龙跳塔的事,问道:“肖允龙真是自杀啊?”
“你回来了正好。”
陆途回过头,见是二组组长李铮,忙上前打招呼。
李铮拍了拍他肩膀:“你之前跟过肖小山的案子,开会一起来吧。”
陆途没有推辞,跟着李铮走进了会议室。
去过现场的技术组同事介绍了肖允龙的受伤情况,左后背部钝挫伤,引起左侧多处肋骨骨折,幸好当时地面上有一堆沙子,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但是他的颅脑部位遭受了重创,引发了脑震荡,已经从县医院转到了市医院,目前仍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听完,李铮直奔主题,他们在镇河塔的七层发现了肖允龙的鞋印,“这么晚跑去公园,应该是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难道是去见肖小山?”陆途猜测道,“可是他们父子见面,肖允龙为什么要自杀?”
李铮摇摇头说:“可能不是自杀。”
镇河塔建好后,公园一直没怎么维护过,一层的东侧小门锁坏了,平时就半掩着。最近半年,七层以上对外不开放,因为七到九层的外围栏杆有松动,所以公园在六层的楼梯拉了封条。但昨晚,有人把封条拆掉了。
陆途睁大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肖允龙的那张脸。
李铮接着说,公园门口最近正在翻修路面,晚上也有作业,大门都是彻夜敞开的。最先发现肖允龙的是路过的两名工人,他们听到声响后就跑到塔台查看,打电话报警的也是他俩。
“他们当时在现场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有人看到了凶手?”陆途抬起头。
“根据那两个人刚才的描述,我们拼出了一张画像,你看看。”
陆途接过那张拼凑的画像,脸色瞬间大变:“什么,顾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