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顾一江接到学校的电话,说淮苗跟人打架了。确切地说,淮苗把人打了。他叫了一辆三轮车来到了学校。班主任说,淮苗将一杯热豆浆泼人脸上了,还把对方骑在地上揍了好几拳。“淮苗这学期成绩一直处于中下,照这样下去,想考重点高中有些难了。”
晚上十点半,淮苗才回到家,顾一江等候多时,质问道:“为什么要打人?”
淮苗没有回答,二话不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又狠狠地将门关上。
顾一江被激怒了,跟着推开门,厉声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跟人道个歉。”
“我不。”淮苗表示拒绝,“打他是他活该,谁让他在我背后贴姐姐的纸条!”
所谓字条其实是夕雨的寻人启事,顾一江这才明白淮苗打人的动机,他们班上有几个县城里的小男生,经常在背后议论夕雨失踪的事,还用一种信誓旦旦的口吻说顾夕雨早被人杀了,给扔进金钩湖里了。淮苗忍了很久,这一次终于爆发了。
顾一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淮苗趴在床上小声的啜泣。
他关上房门,瘫坐在沙发上。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他喝了酒,却没有一点醉意。
扪心自问,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这一年多来,他掏空心思在找女儿的事上,给予淮苗的关注实在太少了。他想起江小姿的叮嘱,后悔那时候没有听进去,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他打开了手机,划到了江小姿的号码,有一阵子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顾一江拨打了过去,却被告知号码成了空号。
如果那天随江小姿登上那列回城的火车,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留在这里又怎样,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夕雨的下落,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或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让自己慢慢抚平伤痛,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那条奔腾不尽的河流,突然想起那个丢了女儿的丁站长,明明知道是徒劳,却又不愿意清醒,今天没有结果那再多等一天,还有明天后天……把自我麻痹当成一种精神希望,只要希望不落空,就还有一口气,就能够继续装下去。
顾一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还输了液,昨晚他把家里的酒全喝光了,白掺啤,早上顾一海发现后,怎么唤都没唤醒,开车送他来到了医院。
医生说是酒精中毒,建议留院观察一天。他脑子里一片浆糊。这时,淮苗提着热水瓶走了进来。见顾一江坐起身子,他松了一口气,放下热水瓶后冷冷地说:“没事了吧,那我回学校了。”
顾一江有些惭愧,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淮苗捡起书包,快速离开了病房。
到了中午,顾一江头疼得更厉害了,起身下床,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直了。
他扶着墙,走到厕所,对着马桶一顿狂吐,黄色胆汁也吐出来了,嗓子里冒着烟。隔着通风窗,他突然发现一楼有个熟悉的身影:肖允龙。又过一分钟,何齐年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堆化验单的文件,两人并排走进了住院部。
住院部只有三层,顾一江摸索着找到了住在三楼单人病房的肖允龙。看着何齐年离开后,顾一江才探出身子,一眼望见了斜躺在病床上的肖允龙。他转而询问值班护士,得知肖允龙是何齐年安排住院的,再过两周会做一个大手术。
“什么?何齐年给肖允龙安排了住院?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凑一起?”
电话那头,陆途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术费不便宜。你说,何齐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他跟肖小山有什么关系?”顾一江说出自己的猜测。陆途这段时间被借调到了隔壁的“药都”亳州市,参与到一起“冬虫夏草灭门大案”,这起案件性质非常恶劣,死者一家又是少数民族,因此惊动了省厅,从临近的市县抽调了不少人力。
“我过两天回去,去医院查一查。”
顾一江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回到家,他打开电脑,找到了前几日浏览过的一个商品交易网站,产品页里有一款进口的窃听器,说是接收激光信号,五公里内都能窃听到。顾一江按照上面的电话拨打过去,对方说先汇款,收到钱后再邮寄包裹。顾一江心急,问能不能在两天内收到,急用。对方回复说:可以,但要加钱。
两天后,顾一江在人民公园门口见到了包裹严实的卖家,对方戒备心很足,毕竟这玩意是违禁品,再三确认顾一江不是钓鱼执法后,才承认自己是卖家。
两人来到一僻静处,卖家给顾一江亲自示范了使用方法,“美国中情局在香港用的也是同款,包你好使。”验完货,顾一江将准备好的九百块钱给了对方,其中有两百块是“加急”服务费。
“护士小姐,我朋友去哪儿了?”顾一江检查了病房,里面没人。
“哦,你是说肖允龙吧?去楼下抽烟了。”护士小姐丝毫没有怀疑,因为几天前把肖允龙送到医院的人就是顾一江,她还以为两人是亲戚。
“那我先去病房等吧。”说完,顾一江提着一黑色袋子走进了病房。
他站在窗边上望向一楼,小花园的一个角落里,肖允龙正坐在花坛边上在跟何齐年讨论着什么。顾一江没有迟疑,弯下身子,用铁丝将那个火柴盒大小的窃听器固定在床底的板架上。之后,他迅速离开病房,从消防通道溜到了楼下的一间杂物间。
昨天已经踩过点了,这个杂物间上下班的时候才有清洁工进来,中午到下午都是空着的。他调试好波段,并将接收器对准了窗外,一阵滋滋啦啦的噪音后,仪器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叔,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吧,市医院那边我打点好了,到时候提前两天给你办理转院。”这是何齐年的声音,“刚才护士说有朋友过来看你, 怎么人不见了?”
“估计找错人了,我哪有什么朋友。”
“没事,你要是觉得闷就给我打电话,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谢谢你。”
“再说就见外了。”
“说好的,这笔手术费是你先帮我垫付的,等拿到钱再还你。”肖允龙说的钱就是安置办的拆迁赔偿款,他之所以配合做手术,是想从何齐年这儿了解更多小山的事。
“好。”何齐年爽快答应。
肖允龙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叫:“护士说刚才有人来过,会不会是小山?”
“不是。”何齐年回答道,“我问过了,说是个中年人。”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顾一江知道何齐年离开了房间。
这时,杂物间外传来一些声响,顾一江担心清洁工要进来换衣服,便收起设备,戴上口罩走了出来,他熟练地打开消防门,刚要挤进去,忽然,楼上也传来了消防门推开的声音,他迅速返到门后,接着听见了何齐年打电话的声音。
“医院这边安顿好了,你放心吧,有我在。”通道里有回声,何齐年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我还在医院,不说了,先挂了。”
说完何齐年下了楼梯,推开一楼的大门,走了出去。
顾一江没有喘气,也没有走动,因为他透过过道中间玻璃窗的反光看到了楼上的肖允龙。此刻,顾一江和肖允龙想的一样: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是肖小山?
现在来看,何齐年在警局的说辞有不少漏洞,也许他隐瞒了与肖小山的真实关系,也许夕雨被绑架一事,何齐年一直都是知情者,他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实话?会不会他也参与了抢劫案?毕竟,他不光认识肖小山,也认识王阿丰,而大嫂一家之所以成为目标,也是从何齐年这儿获得的信息。
这么想来,也就说得通了。
何齐年找人取走了夕雨的行李,还有那辆面包车,说不定也是何齐年让肖小山开走的。顾一江越想越觉得合理,但没把这些猜想告诉陆途,他在医院对面的一家小宾馆住下,测算过了距离,刚好是在监听范围内的。他对顾一海谎称要回省城处理卖房子的手续,其实转头就在宾馆住下了,全天候守在房间里,随时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但是接下来的一整天,何齐年都没有出现过,来过病房的只有值班的两个护士。
眼见已经快九点了,但对面那间病房的灯仍是亮着的。
顾一江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刚想脱衣服洗个澡。
突然,接收器里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