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会议室里,陆途正在黑板上梳理肖小山和顾夕雨二人的时间线,并提醒大家注意,顾夕雨是死者孙秀荣的侄女,而肖小山、顾夕雨曾在23日下午一起出现,次日肖小山偷了辆面包车,他怀疑肖小山绑架了顾夕雨,用这辆车把她带回了椒水村。
孙铁眉头紧皱,照这么推测,顾夕雨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从火车站回来的杨絮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他排访了火车站的售票人员以及周围的小卖部,都表示没有这个女孩的印象。陆途提议,扩大对椒水村周边搜捕的同时,也同步在县城里展开对顾夕雨的搜寻,顾夕雨在县里待过一晚,很有可能是住在宾馆或招待所里。孙铁点头同意,让陆途跟刑警队二组组长李铮要点人手,重点是佛隐寺跟火车站一带。
会议结束,孙铁直奔一楼的审讯室再次审问肖允龙,将那张顾夕雨的照片摆在他面前。
肖允龙带茧的老手缓缓捡起了相片,凑近看了眼,说:“见过。”
孙铁眉心一紧:“在哪见过?”
肖允龙抬起头,双眼直视孙铁,说:“是顾一江的女儿吧,之前在码头见过。”肖允龙将那日在码头见到顾家父女的情况跟孙铁说了一遍。
“之后呢?”孙铁站起身,走近肖允龙,“这个月23号,24号你见过她吗?”
肖允龙抿着嘴,摇头说:“没,就只见过那一次。”
孙铁双眼仿佛迸出了火星,语气很低沉,说:“我们在你们家门口搜到了杀死孙秀荣的凶器,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儿子肖小山是7·15抢劫杀人案的在逃嫌疑人。”
“杀人?”肖允龙整个人都傻了。
“失踪女孩名叫顾夕雨,是孙秀荣的侄女,在23号下午跟你儿子在一起出现过,之后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肖允龙盯着照片上的那张笑脸,恍惚间想起了跟小山回家的那个夜晚,以及被他故意隐去的后半夜的故事。那是个晴朗的星夜,湖区的边缘是一片芦苇沼泽,肖允龙操起船桨,迎着月色,沿着湖边的芦苇丛悄声划着。
常年在湖上打鱼的他知道最深的水域并不在湖心,所以他没有去往湖心,而是划到了淮芜河与金钩湖交汇的河段,那里水位极深,且泥水浑浊,是藏匿秘密最理想的地方。凌晨两点钟,湖面上平坦如镜,青蛙声和蛐蛐声相互呼应,偶尔还会听到不明生物在水面上啮咬食物的声音,这些此起彼伏的动静让肖允龙的心里有些发毛。
皎洁的月光下,肖允龙拖起那个厚厚的卷筒,咬了咬牙。
扑通!卷筒应声沉入水中。
秘书刚打来电话,原本今天省城总公司有个总结会,顾一江请了假,他心里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但夕雨一天没有找到,他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架在火上烤,备受煎熬。这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徐武林打来的,回县城的这些天多亏了徐武林的打点和照顾,但努力了这么多天,依然没有任何夕雨的下落。
顾一江接听了手机,电话里徐武林喘着粗气,说道:“顾总,有……有线索了。”
顾一江瞬间清醒,又按捺住汹涌的内心:“你说。”
给徐武林打电话的是一家宾馆的前台,距离火车站只有两百多米。
先前顾一江也多次路过,正门招牌是四个的金色镂空大字:“白鹤宾馆”,门口还摆着一个“宾馆转让”的招牌,看样子是开不下去了。这是一家家庭式经营的老宾馆了,前台张茹是老板的侄女,雇佣的两名服务员也是老板家的亲戚。前几天张茹去隔壁县男朋友家里了,昨天才回,留意到了电线杆上张贴的寻人启事,觉得照片上的女孩很眼熟,像是几天前住过的一个客人。
“23号那晚雨下得很大,她入住的时候大概是七八点的样子。”张茹努力回忆着,她清晰地记得女孩提着的白色行李箱,进店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还跟她要了个吹风机。
“她是一个人吗?”顾一江追问。
“对,只有她一人。”张茹回忆道,“那女孩很漂亮,穿的裙子也好好看,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才能买到的那种。她说错过了火车,要在店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走。”一般入住他们宾馆的都是赶第二天火车的,张茹也没有多问,给顾夕雨做了登记并收了全款房费,之后给了房卡。
张茹将一本入住登记簿递给了顾一江,能看到7月23日那一页登记着一个名字:顾夕雨。那熟悉的笔迹让顾一江双眼湿润——看来夕雨的的确在这儿住过一晚。
张茹领着顾一江来到二楼,打开了顾夕雨当时住过的房间。房间里刚打扫完,虽然设施都很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顾一江打开窗户,隔着几百米外能清楚地看到一条横贯东西的火车铁轨。
“她什么时候退房的?”顾一江转身问道。
“第二天七八点的时候就退房了,但是行李箱放在了前台。”
“她没拿箱子?”
张茹:“她问了我邮政所的地址,应该是要寄信吧。”
“寄信?”顾一江想起陆途在邮政所附近见过夕雨的事,没错了,他那天见到的应该就是夕雨了。
“下午五点半才回来拿,她当时很赶时间,提着箱子就走了。我当时忙着给另一客人办退房,就没有太留意。”
听到这句话,顾一江感到心脏快跳出来了,心里祈祷着夕雨赶到了火车站,去任何地方都好过留在这里。转身谢过张茹,包了两百块的大红包作酬金却被对方谢绝了,顾一江坚持让张茹收下,还留了张名片,说要是想到什么再打电话。
天阴沉得可怕,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整个小城的上方。
低飞的燕子从顾一江的车前掠过,险些撞在挡风玻璃上。
来到了邮政所,顾一江说明来意,但大厅已经人满为患,都是排队寄信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工夫搭理他。顾一江焦急似火,被一名胖胖的工作人员顶了两句后,竟一拳打在对方左脸上,门口的两个保安迅速围了上来。
眼见双方就要拳脚相向,陆途赶到了。一番交涉后无果,对方点名让顾一江出来赔礼道歉。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邮政所门口,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了一油头中年男子,正是邮政所刘所长。
陆途跟刘所长前打过交道,向他解释顾一江只是找女儿心急冲昏了头,顾一江也不好意思起来,跟工作人员道了歉,而这名挨打的工作人员就是那天的值班,也是刘所长的表侄。顾一江的那一拳用了全力,现在对方左边的脸已经肿成鹌鹑蛋了。
他望着照片起初没有多大印象,但提到24号上午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当时确实有个模样相似的女孩来买邮票,那天局里刚好新发了一套世界杯的纪念邮票,他还记得女孩买的是三张60分的邮票。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陆途询问。
“对,是一个人,应该就是她。”女孩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他觉得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一些口音,当时她上身穿的是件粉红色的短袖。顾一江想起夕雨也的确有这么一件衣服,那是他陪女儿逛步行街时在一个地摊上买的。
“老刘啊,要不你先忙,我回去了,改天再约饭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那辆黑色轿车传出来,对方没有下车,只隔着车窗跟刘所长挥了挥手。
这声音很熟悉,顾一江想起了一位久未联系的朋友,他还没来得及确认,那辆车已经开走了。车子从他身边经过的瞬间,他看到了那戴着墨镜的中年女人的侧脸,那个名字几乎涌到了顾一江的喉头,但还是被他抵了回去。
“那是刘所长的红颜知己吧,怎么你也认识?”陆途凑到顾一江耳边。
顾一江回过神来,转问陆途:“那天,你是在哪儿见到的夕雨?”
陆途指着邮政所左手边那条通往居民楼的小道:“就是这儿,穿过这条道儿再右拐就到白鹤宾馆的那条路上了。”
此时,顾一江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望着巷子尽头的出口,恍惚中看到了那个揣着信、轻松哼着歌的夕雨。也许那天夕雨跟肖小山只是一场偶遇,第二天,她跑到邮局寄了这封信,一个人悠哉游哉地逛了小县城,眼见着那班开往上海的火车就要出发了,她才意兴阑珊地回到宾馆拿走行李箱;也许夕雨已经回到上海,这几天住在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家里;也许,到头来,这一切只是一场虚惊。
陆途陪着顾一江缓缓地穿过那条小道,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牛皮小广告,往来的都是推着小推车的大叔大婶,互相交流着青菜的品相和猪肉的折扣。二人走到巷子的十字路口,陆途当天看到的夕雨就站在这个位置。
环顾四周,这一带居民楼的一楼底商都是卖五金的,夕雨不可能在这边逗留的,夕雨寄完信应该也是沿着这条小道回宾馆——但为什么夕雨下午五点半才回到宾馆?寄完信后到下午五点半,这段时间夕雨去了哪里?拿完行李后夕雨到底有没有去火车站?之后又去了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陆途!”有个男人的声音叫住了陆途。
陆途回过头去,叫他的人的是何齐年,他正在自家店门口挥着手。
顾一江这才意识到前几天来过这条巷子,只不过是从另一个入口进来的。
“真是你们啊!”何齐年很热情地走了过来,“你女儿找到了吗?”
顾一江耷拉着脑袋,没有回答。
“你别太担心,县城就这么大,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何齐年又转向陆途,“择日不如撞日,你们把我的车找回来,今晚无论如何我也要请你吃饭,你不能拒绝。”
陆途有些无奈,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注意到照片冲洗店门外的垃圾桶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的盒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今天是7月28号……昨天,昨天是你生日?”何齐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你还记得呢!”
陆途拍了拍他肩膀,相约今晚一起吃饭。
这时,陆途的手机响了。“我接下电话。”电话是杨絮冬从局里打来的,他告诉陆途,有人在县郊附近一处荒废的沙石码头发现了王阿丰的尸体。
“齐年,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了。”